王国维《人间词话》问世百年的词学反思

王国维《人间词话》问世百年的词学反思范文仓王国维（1877——1927）字伯隅，号观堂，浙江人，清末秀才，国学大师。王国维诞生前，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1842年），签订中英《南京条约》；第二次鸦片战争（1856年——1860年），《中英天津条约》、《中法天津条约》。王国维诞生，1877年12月3日，光绪三年丁丑，十月二十九日。王国维18岁时，中日甲午战争，1894年即光绪二十年，《马关条约》签订。1898年2月，王国维22岁，戊戌变法失败。离开家乡浙江海宁到上海求学，在上海租借的梁启超、康有为主办的《时务报》馆，任书记兼校对。向时务报社申请入每天下午三个小时到罗振玉主办的东文学社研习西方文化。本意是要学习先进的理科科学，但是王国维“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自是始决从事于哲学”（《静庵文集》），如其所作的《蚕》“余家浙水滨，栽桑径百里。年年三四月，春蚕盈筐篚。蠕蠕食复息，蠢蠢眠又起。口腹虽累人，操作终自己。丝尽口卒屠，织就鸳鸯被。一朝毛羽成，委之如敝屐。喘喘索其偶，如马遭鞭箠。呴呴濡祝其卵，怡然即泥滓。明年二三月，蠡蠡长孙子。茫茫千万载，辗转周复始。整理竟何为？草草同生死。岂伊悦此生，抑由天所畀？畀者固不仁，悦者长已矣。劝君歌少息，人生亦如此”，反映他天性适合学文科，所以选择了跟日本人田岗咗代志学习康德和叔本华的哲学。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中受其影响较大。叶嘉莹，号迦陵。生于燕京旧家，40年代毕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为诗词名家顾随先生入室弟子。50年代在台湾大学任教授，并在淡江与辅仁两大学任兼职教授，60年代赴美任密西根州立大学，后移民加拿大，改革开放后回国，一直在南开大学任教，任南开大学古典文学研究所所长。1979年3月回南开至今三十年，30年就是一世。陶潜有诗“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叶嘉莹1948年10月在南京结婚时，写了一套北曲散曲《越调斗鹌鹑》，游禅林灵谷寺。白云皑皑，烟树冥冥，于今腐草无萤火。改革开放的三十年，真是一切都改变了。1974年写了《祖国行》2700余言长诗，卅年离家几万里，记述了五十年北京而南京而台湾而加拿大一路走来的生命历程。1978年以后我再次回国旅行时看到同胞，常常能将唐诗三百首背诵得朗朗上口。乱离之间长大的人，离北京至台湾，对大陆联系封索。幸亏还能写信，否则海外关系更加封闭。杜甫《秋兴八首》“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多少道出叶先生在海外的心境，相对于用英文讲中文诗之美，叶先生更愿意用中文讲中文诗歌之美。如其在温哥华，暮春三月写《向晚二首》诗中写的那样，“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将申请回国的信交出去不久，得到教育部的答复:“欢迎回国到北京大学教学”，动身前接到李霁野（1904年—1997年）的邀请信并回信，《叶嘉莹·再吟二绝》“5 却话当年感不禁，曾悲万马一时瘖。如今齐向春郊骋，我亦深怀并轡心。”台白色恐怖，大陆文革，30年沧桑巨变，令人感慨。叶教授几十年来专注古诗词研究，学术成就良多，对王国维《人间词话》的解读精辟独到。叶先生通过与王国维同时代的况周颐《蕙风词话》及五代北宋的诗词相关的阐述和比较，对王国维《人间词话》的百年词学客观地反思。其追问集中在三大困惑，探求词之“境界”为何物。王氏词学，给后世造成的困惑有三：一者，论词之境界，却引诗为证，既然诗有境界，为何“词以境界为最长”？二者，词写真物、真感情，则有境界，那么诗难道不写真物真感情？三者，词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区别在何？叶嘉莹的反思由此展开，却不仅仅是在探求词，更在于人生。其颠沛丰富的人生体验，融于词的浅吟低唱，也大抵只有深厚的人生，才能产生共鸣。中国早期词学是在无尽的困惑中发展起来的。敦煌曲子隋唐市井流行，不受重视。《花间集》约940年由后蜀赵崇祚辑成“诗客曲子词”，由歌妓、酒女歌唱，多写妙龄女子。 如欧阳炯的《南乡子》“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鐶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头招远客。”薛昭蕴《浣溪沙》“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摇云鬓佩鸣珰。渚风江草又清香，不为远山凝翠黛，只应含恨向斜阳，碧桃花谢忆刘郎”。欧阳修《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鶈鷘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李璟《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箫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词的美学价值，诗言志或言情都是显性的，“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缪钺（1904—1995）先生诗“少年伫兴观书卷，如向深山踽踽行。触眼峰峦乱稠迭，回头径路渐分明”，中国词学也是在困惑中踽踽走来。僧人释惠红的《冷斋夜话》云：“法云秀关西，铁面严冷，能以理折人。鲁直名重天下，诗词一出，人争传之”。师尝谓鲁直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笑曰:“空中语儿，非杀非偷，终不至坐此堕恶道。”士阶层，士文化，其诗亦言情，但其旨归‘文以载道’、‘诗以言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士人亦有情词，配合燕乐演唱，不过每每糟到人质疑和规劝。《人间词话》是国学大师，清华国学四大导师之一的王国维的代表性著作，为传统词话，逻辑性、理论性不强。混乱之处在于“词以境界为最上”，但举例为诗；境界之大小，真景物、真感情亦可在诗中表现出来。“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深微、幽隐，"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并未明了所以然。词话有新的观念、新的思想，形式还是旧的形式。然运用现代文艺理论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诸多方面进行了分析与论述，提出的“境界”说对于后来研究更是具有深远的影响。王国维云《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人间词话》提出“境界说”。或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一代有一代之文学”5 ，如唐诗、宋词、明清小说戏曲。其实一时代亦有一时代之文学评论，王国维所处时代正是东洋西洋文化东渐之初，其评论具有西方哲学家思辨的观念。  有“造境”，如李商隐《锦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如德语小说家卡夫卡的《变形记》。有“写境”，如杜甫的《绝句》“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此乃“理想”与“写实”派之所由分。然而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思辨所造之境，要合乎自然境界。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境界说，可以涵盖一切文学作品，王国维何以专门用于词?既然论词又何以常引诗为证?如杜甫《胡马》“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宋词中宋祁《玉楼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张先《天仙子》“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闹”、“弄”字一出，境界全出也。“境非独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一个动词，就让它有了生命，就活泼起来了。怎么才能把真感情传达出来呢？杜甫，写给其老朋友郑虔的诗“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仓惶已就前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郑虔，能诗能书能画，却不会做官，所以只能做一个贫穷的闲官。境界是什么？有真景物真感情?一说“境界之含义，实合意与境二者而成”（刘任萍《境界论及其称谓的来源》）。另一说“境界是指作品中的世界”（李长之《王国维的文艺批评著作的批判》）。境界古已有之。佛经中有“人有六根、六识、六境之”说。六根接受六尘时，意识接触外界现象的感受。“境界”究竟是什么?迄今都没有真正掌握境界说的真正意思。早期的词的困惑。最早的词多来源于宋人的笔记。早期的词是歌筵酒席之中，给歌妓酒女去歌唱的流行歌曲。如晏殊“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黄山谷，言小词“空中语耳”。晚清四大词人王鹏运(创临桂词派，被清人尊为岭表词宗)、朱祖谋、况蕙风、郑文焯。王水照（1934—）先生说，都在上海都在同一时期在《国粹学报》发表词话，“况蕙风论词的观点，与王国维迥然相异”。况蕙风一派的词人论词观点与王国维的观点迥然相异。况惠风（《词选序》）一派有传统渊源，而王国维受西洋哲学影响却无词学传承历史。王鹏运所带领的是临桂词派，王国维是“教外别传”，不见容于“正宗”。词的境界是什么？词和诗美感的特质是什么?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苏东坡《卜算子》“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屈原《离骚》“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张惠言认为“小词的妙处，其实就在于它有一种超乎外表语言文字所写的情事以外的意思。”“ 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5 词之为体，要眇宜候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小词有牌调，小巧玲珑，情韵悠悠，现许多遐想空间。西方语言学认为，人类语言有两条轴线，一条是水平的叙写轴线，一条是垂直的联想轴线。联想的轴线上每一个语言都是一个符号，每个符号携带有许多信息，作者与读者之间是通过文本产生大量信息联系的。“蛾眉”意蕴丰富。“懒起画蛾眉”《蛮萨蛮》，“螓首蛾眉”《诗经硕人》，“众女嫉余之蛾眉兮”《离骚》。张惠言有王国维的相通之处，只不过张惠言向古迟求，王国维向西方借鉴哲理，而王国维对于词人的评赏尤为精致。再如“美人迟暮”所携带的丰富信息。南唐中主李璟《山花子》“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宴殊《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凤栖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此等语非大词人不能道。【李之儀·跋吴思道小词】长短句於遣词中最为难工， 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胡仔·苕溪鱼隐丛话】中【李清照·词论】在语言词句上下功夫。词语尖新。 【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苏东坡、欧阳修用长短句写诗的方法写词【苏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人间词话】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苏东坡·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李清照·打马图经】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李清照·夏日绝句】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苏、李对词的认识迥然不同。苏东坡自是一家。李清照认为词是歌词之词，是结合音乐来演唱的歌词。清照词别是一家。《人间词话》：“5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叶嘉莹教授认为，“词的表达精微、幽深、委婉，能给人丰富的想象空间”，而“曲的表达则相对比较直白”。如关汉卿“碧纱窗外悄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