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像梦中飘过彷徨在悠长,悠长一枝丁香地,又寂寥的雨巷,我身旁飘过这女郎;我希望逢着她静默地走远了,远了,一个丁香一样地到了颓圮的篱墙,结着愁怨的姑娘。走尽这雨巷。她是有在雨的哀曲里,丁香一样的颜色,散了她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散了她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消散了,甚至她的在雨中哀怨,太息般的眼光,哀怨又彷徨。丁香般的惆怅。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撑着油纸伞彷徨在悠长,悠长像我一样,又寂寥的雨巷,像我一样地我希望飘过,默默行着,一个丁香一样地,冷清,凄清,又惆怅。结着愁怨的姑娘。她默默地走进走进,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1928年8月戴望舒
我的恋人我将对你说起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她有黑色的大眼睛,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她有纤纤的手,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温柔到笑容了我的心的话的。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出她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款步(二)答应我绕过那些木棚,去坐在江边的游椅上。啮着沙岸的永远的波浪,总会从你投出着的素足撼动你抿紧的嘴唇的。而这里,鲜红并寂静得与你的嘴唇一样的枫林间,虽然残秋的风还未来到,但我已经从你的缄默里,觉出了它的寒冷。
烦忧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十四行微雨飘落在你披散的鬓边,像小珠碎落在青色的海带草间或是死鱼飘翻在波浪上,闪出神秘又凄切的幽光。诱着又带着我青色的灵魂到爱和死的梦的王国中睡眠,那里有金色的空气和紫色的太阳,那是可怜的生物将欢乐的眼泪流到胸膛;就像一只黑色的衰老的瘦猫,在幽光中我憔悴又伸着懒腰,吐出我一切虚伪和真诚的骄傲;然后,又跟着它踉跄在轻雾朦胧;像淡红的酒沫飘在琥珀中,我将有情的眼藏在幽暗的记忆中。
古意答客问孤云逐浮云这炫烨的卷舒。惯看青空的眼喜侵阈的青芜。你问我的欢乐何在?——窗头明月枕边书。侵晨看岚踯躅于山巅,入夜听风琐语于花间。你问我的灵魂安息于何处?——看那袅绕地,袅绕地升上去的炊烟。渴饮露,饥餐英;鹿守我的梦,鸟祝我的醒。你问我可有人间世的挂虑?——听那消沉下去的百代之过客的跫音。
秋天的梦迢遥的牧女的羊铃摇落了轻的树叶。秋天的梦是轻的,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于是我的梦是静静地来了,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唔,现在,我是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颓废的木莓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我的记忆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它的声音是低微的,但是它的话却很长,很长,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它的声音是没有力气的,而且还夹着眼泪,夹着太息。
我的记忆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时常或选一个大清早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它是琐碎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是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