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读史铁生《我与地坛》青年是一首诗,这是因为处在这个年龄段的生命总有着绚丽多姿的梦想和火一样燃烧的激情。而史铁生却在“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的残废了双腿”。诗化的岁月瞬间凝固成冰冷的现实,他一度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终于有一天,他把轮椅摇进了地坛,在这古老而又充满无限生机的古园里,史铁生找到了自己精神安栖的家园。他同自然对话,他同自己对话,倾听心灵的声音,感悟生命的真谛,最终参悟了命运的玄机,完成了生命中最为壮丽的一次突围,而这次突围的过程,竟长达十五年。当失魂落魄的史铁生进入地坛时,他看到的是剥蚀的琉璃,淡褪的朱红,一段段坍圯的高墙,散落了的玉砌雕栏,萋萋的野草荒藤。这是一个在光阴的流逝中青春不再的古园,荒凉萧瑟,又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中,因此更沉寂更沧桑,这一切同他灰暗的情绪形成了契合,使他产生了“这古园仿佛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地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的心理。经历了人生的一次巨大的劫难,他只想逃开这个喧嚣的世界,而地坛的宁静与沧桑,也使得他能看到时间流逝的痕迹,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窥看自己的心魂,叩问命运的玄机。真正地融入地坛,将地坛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史铁生从破败的背后看到了蓬勃的生机。“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时间是无情的,他改变着一切,而地坛虽然在时光中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浮华的人工装饰,可是有一种东西却永远也不会消失,那就是地坛中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律动。无论蚂蚁还是小蜂,都只是一些小生命,但是它们才是地坛真正的拥有者,它们的蓬勃的活力,生与灭,动与静,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都在诠释着生命的内容。换言之,不管时光如何以其强大的力量摧生命老去,地坛中的生命本色之美却是永远不变的。这一切都在启迪着史铁生,并最终使他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得到了有关生命的启示: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在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经历了生死抉择的史铁生又开始考虑如何活着的问题,在他的眼中,地坛是美丽的,每一个季节都有着自己的风景,不管是祭坛石门中的落日,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的雨燕,还是秋风中飘摇歌舞的落叶,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每一种色彩,每一种声音,每一种味道都在为地坛增添着魅力。正是这一个个生命的细节组成了美丽的古园,正是这一个个瞬间铸就了地坛永恒的精彩。而这些又在启示着史铁生:活着,就是要给世界一份精彩,生命的真谛就在这里。神奇的地坛,以其无声而睿智的语言,为史铁生撑起了生命的诺亚方舟-3-
。摇着轮椅的史铁生寻寻觅觅,但是他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母亲在49岁那年猝然去世之后,他才开始反省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一个,却从没想到其实母亲的心头负荷着双倍的苦难,她有一个双腿残疾的儿子,她宁愿残疾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是这件事无法替代;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儿子不能只是活着,他该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这条路一定要儿子自己去找去闯,她也无法替代。大爱无言,当她将儿子送出院门,带着痛苦、惊恐,以最低限度的祈求等待儿子归来的时候;当她端着眼镜,在地坛中寻找儿子又不愿让他发现的时候;当她步子急促地经过过儿子藏身的树丛的时候,沉溺于痛苦中的史铁生却忽略了始终伴随着他的默默的身影。母爱是一条河,源长、清碧、温雅、节亮,不会掀起巨大的波澜,但是每一滴水珠都流淌着无尽的关爱。史铁生的母亲是世界上“活的最苦的母亲”,史铁生伤心而怨恨地想,“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看来,命运的造就也就决定了角色的分配和承担的方式,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承受苦难,在苦难中默默地忍受着命运的重压。苦难像一块无比巨大的石头躺在她的面前,而她只是像西方神话中的西西弗一样,咬紧牙关,将它推上山顶,看着它又一次地无情地滑落,又开始新一次的拚搏。她从来没有向命运乞求过、抱怨过什么,而是默默的面对着它,用接受来反抗,用反抗来显示个人的尊严。母亲在史铁生的心中为生活者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因此,当史铁生用笔撞开一条路,开始走向成功的时候,母亲的聪慧、坚妨和毫不张扬的爱在他心中成了永不褪色的回忆,而“子欲养而亲不在”就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痛。他终于发现:在地坛的每一寸土地上,不只是有自己的思考的痕迹,这里的每一寸空间,还流淌着母亲的爱。当史铁生失去双腿的那一刻,当他认为自己生命中的其他战场业已尘埃落定之后,他就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视角来观照世界万象,于是他看到了不同的人生风景:那对相偎相依的中年夫妇,他们十五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在地坛中散步,真挚的爱情足可以和时间抗衡;那位唱歌的小伙子,每天到地坛中唱歌。生命中有这样的激情,不管能不能得到结果,快乐地歌唱本身就是令人钦佩的;那位喝酒的老头儿,悠闲地在园子中消磨时光,那种从容的生命气度也真让人羡慕;那个捕鸟的汉子,等待着一种奇特罕见的鸟,也许明天等到,也许永远都等不到,但人活着,有了一个梦想,有一份信念,有一份执着,便称得上是富有了;还有那位素朴而优雅的女工程师,在园中穿行,宛若一首轻快的《献给艾丽丝》,诗意的的人生,诗意的栖居又给人多少丰富的联想;那位长跑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失败”的宿命。这里,无论是爱情的坚贞,还是歌唱的激情,无论是悠闲自得的从容,还是等待的执著以是生命中的诗意与神秘,和时时与成功的金马车擦肩而过的无奈,都是完整人生的组成部分,有了它们,人生才不会苍白。史铁生说:“其实,人这一生能得到什么呢?只有过程,只有注满在这个过程中的心情。所以,一定要注满好心情。但你要是逃避困境——但困境可并不躲开你,你要是封闭自己,你要总是整天看什么都不顺眼,你要是不在爱和友谊之中,而是在愁恨交加之中,你想你能有什么好心情呢?其实,爱、友谊、快乐,都是一种智慧。”而那位弱智的少女的故事,则不但在告诉我们,我们每一个都没有权利歧视生命,而且诠释了一个哲理: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完美不是一个地方而只能永远是一个方向,每个人都是残缺的,而世界正是因了这份残缺才成就了自己的完-3-
美。史铁生说:“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是的,也许正是因为潘多拉的那个打开的盒子,世界才不会因为有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而变得苍白。因为苦难的来临,人们的拼搏才被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他们的生命故事才更加令人感动。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但对生命的个体来说,苦难终究是我们竭尽全力想要拒绝的一片黑色,是我们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一方泥淖。于是,矛盾产生了,当不幸的命运已经为你规定了承受苦难的角色,那么应该如何去面对?或者说,如何找到一条救赎之路呢?他静静地坐在这个古老的园子里,坐在交响乐一样动人的地坛的四季里,如同几千年前那位部落的王子坐在菩提树下一样沉思着,这已经不再是他个人的问题了,这是芸芸众生共同关注的话题。终于,他看到了包容了任何孤独的个体生命在内的更大的生命本相,在那漆黑的祭坛里,他听到唢呐声在星光寥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而缠绵时而苍凉,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人生,人生不也是这样的一曲永远的唢呐吗?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曲曲折折,有苍凉也有欢快,有壮烈也有低沉。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时间不会为我们的欢笑或泪水停留。在这里个人已不再是个人,个人的局限也不再成为问题,个人的苦难已为全体存在所包容。滴水有限,江河永恒。三毛说“心之如何,有如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间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非自渡,他人爱莫能助”,十五年,对拯救一个生命来说,也许是太漫长了。幸运的是,史铁生对于生命的追问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人生就是一场舞蹈,围绕着欲望旋转的永恒的生命之舞,当我们投入到这一场永无终结的生命之舞之中的时候,所有的对不幸的超越便成为了必然。有了这样的思想,我们便会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看待苦难,苏轼词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智者的眼中,月圆是画,月缺是诗,快乐和悲伤都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风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