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语文第6讲苏轼的散文《前赤壁赋》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父苏洵、弟苏辙(zhe/che),皆文坛名士,世称“三苏”。举进士。由于他对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和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都不阿附,因而受这两派势力的打击,屡遭贬谪(黄州、惠州、琼州),甚至(因“乌台诗案”而)被捕入狱,直至63岁高龄还远徙琼州(今海南)。宋徽宗即位,遇赦北返,次年病死于常州。他先后在杭州、密州、徐州等地任地方官,兴利除弊,卓有政绩。苏轼又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学、艺术大师,在诗、词、赋、散文、书法、绘画等方面均有很高造诣。其散文笔势纵横,善于腾挪变化;诗歌奔放灵动,逸态横生;词多豪迈劲拔,逸兴遄飞。苏轼的诗文所具有的独特风格对后世影响极大。有《苏东坡集》。下面,就让我们来欣赏《前赤壁赋》。前赤壁赋壬戌之秋①,七月既望[望,阴历十五;既,已;既望,阴历十六]②,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此处指黄州赤壁(赤鼻矶)]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倒,劝]客④,诵(《诗经》中的)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④。少焉⑤,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南斗星和牵牛星)之间⑥。白露[雾气]横江,水光接天[水光与天光相接]。纵一苇[苇叶似的小船]之所如[任意漂流],凌[飘浮于]万顷之茫然(烟波浩淼的江上)⑦。浩浩[飘飘渺渺地]乎如冯(ping)虚[凌空]御风⑧,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⑨,羽化而登(临)仙(境)⑩。【本段主要写景;在全文中起以记游起兴的的“起”的作用,引出下文的抒情和议理。】于是[这时]饮酒乐甚,扣[敲击]舷[xian,船帮]而歌之(11)。歌曰:“桂棹[zhao,长桨]兮兰桨(12),击空明(的水)兮溯流光[在浮动着月光的江面逆流而上](13);渺渺[遥远]兮予(所)怀(想的),(遥)望美人兮(叹我们)天(各)一方(14)。”客有吹洞箫者,倚[合着]歌而和[伴奏]之。其声呜呜然[如呜咽的哭声],如怨(恨)如(思)慕,如泣如诉;余[尾/回]音袅袅[烟气缭绕升腾或声音婉转悠长之貌](15),不绝如缕[像很长的丝线/带那样在空中不停摇曳/舞动着],(那种声音真能)舞幽壑[深渊]之潜蛟(16),泣孤舟之嫠妇[寡妇](17)。【本段主要抒情,写由美景而引发的喜乐之情及由箫声所引发的悲戚之情;在全文中起承上(触景生情)启下(由情问理)的作用。】苏子愀然[脸色变得悲切起来](18),正襟危[严肃地]坐(19)(着)而问客曰:“(乐声)何为其然[这样悲伤]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20)’,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汉口],东望武昌[鄂州](21),山川相缪[liao,缭绕](22),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23)?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船尾与船头(相连连绵)]千里(24),旌旗蔽空,(他立于船头)酾[shi,斟]酒临[面朝着]江,横(执)槊[长矛]赋诗[吟唱他的《短歌行》一诗](25),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而]吾与子(不过是)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26),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葫芦做的酒器]以相属(27)。(就像)寄蜉蝣于天地(28),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多么想)挟[拉着]飞仙以邀游(太空),抱(着)明月而长终[与它一起永世长存]。知不可乎骤[快,易]得,(所以只好)托遗响于悲风[借着箫声将满怀的悲情愁绪宣泄于秋风之中。遗响:余音,指刚才所吹之箫声](29)。”【在此,客人由眼前的景物联想到历史上曾经在这个地方叱咤风云的英雄们,并且因为即使像曹操那样曾经不可一世的英雄最终也会灰飞烟灭而感叹人生的无常和渺小,并进而产生一种关于人生的虚无感与悲戚感。这种因意识到生命短暂并且必将消失而产生的对于生命的虚无与悲戚感,是任何一个对人生已有所感悟而又没有悟透的人都会产生的生命感受。这种感受,不仅文中客人有,对人生没有悟透前的文中主人也应是曾经有过的(本人曾经同样如此;但在人生观和相应的人生态度方面,本人现在已超越这个阶段)。】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的道理)乎?逝者如斯[这江水](30),而未尝往[流走]也;盈虚者如彼[那月亮](31),而卒[最终]莫消长[增减]也。盖[大概]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及其间万物)曾[乃]不能以一瞬(32);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既然如此,]又何羡(江月神仙等长久存在的东西)乎?【在此,苏轼认为:对于人生和万物,要从变与不变两个方面来看。从变的方面来看,世间万物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着,可以说转瞬即逝;从不变的方面来看,世间万物虽然不停地在变化,但从总体上或根本上看却最终并没有什么变化——存在的东西总是存在着,最多不过是改变了存在的方式而已(对于人来说,任何个体的生命都是要消失的,但是,通过繁衍,个体的生命又可以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可见:从不变的一面来看,人的生命与世间万物(一样)都是永久存在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悲观、何必羡慕那些永久存在的无生命之物以及传说中的那些不死的神仙呢?】且夫[况且]天地之间,(每)物各有(其)主,苟[如果]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不(应)]取(用)。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触]之而为(悦耳的)声,目遇之而成(悦目的)色;取之(谁也)无禁,用之不竭。是[这些]造物者之无尽(宝)藏也(33),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食,享用](34)。”【
在此,苏轼认为:尽管每个人的生存时间是有限的,但在有限的生存过程中大自然却已经为我们安排了许多可供我们享受的美好的事物;你看:那江上的清风与山间的明月都是我们耳听着、眼看着就会感到愉快的,而且,这些东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并且是每个人都可自由享受的!既然人生有那么多的乐趣,那么,即使生命短暂一点,我们又有什么好遗憾、好抱怨的呢?在此,苏轼以人生也有美好的一面来为自己所持的乐观主义人生态度找理由或作辩护。应该说,仅仅从生这个环节及其所具有的美好的一面看,这种人生观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也是值得世人所接受的;但若从从无到有、从生到死这一完整的生命过程来看,那么,生命实际上只是一个无所谓目的因而也就无所谓(相对于目的来说才有的)价值从而也就无所谓可以对之取乐观或悲观态度的理由的自然过程,由此,从我们可能选取的看待生命的最广的角度和最深的层次看,我们看待生命的根本态度其实应该是自然主义——让一切都顺其自然,而不必也不应该人为地干涉本来依其本性而自然展开的生命过程,也没什么理由在包括生死两个环节在内的整个生命过程的层面上强求或臆断生命具有某种价值从而抱持相应的或乐观或悲观的生命态度。】【第三和第四两段(可合并为一大段)主要议理,写客人阐述自己之所以对人生持消极悲观态度的原因及主人阐述自己之所以对人生持旷达乐观态度的道理。这两段是这篇以议理为主的赋体散文的核心部分,是全文的主干,在全文中起主干作用。】客喜而笑,洗盏更酌[重新斟酒喝起来]。肴[荤菜]核[果品]既尽(35),杯盘狼藉。相与枕藉[jie,垫]乎舟中(36),不知东方之既白。【本段主要写文中主人公所说的人生哲理对同游者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及相应的生活态度所产生的积极影响——苏轼的人生观对那晚和他一起夜游赤壁的朋友们的具体影响就是鼓动他们向李白那样潇洒地活着——“人生得以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而且,他们真的在这种人生观的鼓动下及时尽情地行乐并由此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同时,本段也是对文中所记的赤壁夜游一事之尾声的一个必要的交代,在全文中起自然收尾的作用。】【注释】①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②既望:农历十六日。③属:倾注,引申为劝酒。④“诵明月”二句:明月之诗,指《诗经·陈风·月出》。窈窕之章,指其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窈纠,即窈窕。⑤少焉:一会儿。⑥斗牛:指斗宿、牛宿,星辰名。⑦“纵一苇”二句:纵,任凭。如,往。凌,越。茫然:辽远的样子。⑧冯:通“凭”。虚:太虚,指天空。⑨遗世独立:遗弃人世,超然独立。⑩羽化:古人称成仙为羽化。(11)舷:船边。(12)棹:划船的工具(较长的桨)。(13)空明:倒映在江水中的月亮。溯:逆流而上。流光:水面浮动着的月光。(14)美人:指作者所思慕、所向往的人。(15)袅袅:形容声音悠扬不断的样子。(16)幽壑:深谷。(17)嫠(li)妇:寡妇。(18)愀然:容色变动、不愉快的样子。(19)正襟:端正衣襟。危坐:严肃地坐着。(20)“月明星稀”二句:见曹操《短歌行》。(21)夏口:今湖北武昌。武昌:今湖北鄂城。(22)缪(liao):通“缭”。(23)周郎:即周瑜。24岁时为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24)舳舻:船尾称舳,船头称舻。此指战船。(25)酾(shi)酒:斟酒。槊:长矛。(26)侣、友:名词为动词。(27)匏(pao)樽:酒器。(28)蜉蝣:一种在夏秋之交生长水边的小虫,朝生暮死。
(29)遗响:余音,指洞箫声。(30)逝者如斯:见《论语·子罕》。逝,往,去。(31)盈虚者如彼:盈,满。虚,缺。彼,指月亮。(32)曾:乃。(33)造物者:指大自然。无尽藏:指无尽的宝藏。(34)适:食,享用。(35)肴核:肴,荤菜。(36)枕藉:交错着睡在一起。藉,垫。【讲解】《前赤壁赋》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七月。当时,他正因“乌台诗案”(因写诗讽刺新法而被监察机构御史府也即所谓“乌台”所弹劾并被捕入狱四个月,后)被贬至黄州任团练副使。在黄州期间,苏轼游览了当地的赤壁胜景,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前后两篇《赤壁赋》。这篇《前赤壁赋》一开篇就点明了游玩的时间、地点和人物,描写了清风、明月、水波、山景,一下子将人带入富有诗情画意的山水美景之中。苏轼与友人当时所游的赤壁(被认为)是曾经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历史事件的场所。这种具有丰富历史内涵的景物自然容易引发人的遐想与深思。饮酒放歌之际,有客人用箫吹出了让人深感凄凉哀怨的乐声,于是,文章由此转向了主客之间关于宇宙人生的一场对话。客人由曹操慨叹人生短暂的《短歌行》一诗谈起,想到这个英雄曾经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在赤壁附近的长江上行军并且攻占附近的城池,还曾经在这一带“酾酒临江,横槊赋诗”,那种英雄气概真可谓气吞山河!可是,即使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英雄最终也会灰飞烟灭!想起人生的短暂、渺小,不由得让人产生一种关于人生的虚无与悲戚感。这种因意识到生命短暂并必将消失而产生的对于生命的虚无感和悲戚感,是任何一个对人生已有所感悟但又没有悟透的人都会产生的生命感受。这种感受,不仅文中客人有,对人生没有悟透前的文中主人(苏轼)也应该是曾经有过的(本人也曾同样如此)。然而,当时已年近半百且具有深厚哲学素养的苏轼对于人生问题已进入了“不惑”境界,他对于人生的看法和态度早已超出了文中客人的境界。他认为:对于人生和宇宙,要从变与不变两个方面来看。从变的方面来看,世间万物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着,可以说转瞬即逝;从不变的方面来看,世间万物虽然不停地在变,但从总体上或根本上看却最终并没有什么变化——存在的东西总是存在着,最多不过改变了存在的方式而已(对于人来说,任何个体的生命都是要消失的,但通过繁衍个体的生命又可以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可见:从不变的一面来看,人的生命与世间万物一样都是永久存在的;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悲观、何必羡慕那些(永久存在的)无生命之物以及(传说中的)那些不死的神仙呢?即使从个体的角度看,虽然每一个体的生存时间都是有限的,但在有限的生存过程中,大自然却已为我们安排好了可供我们享受的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你看:那江上的清风与山间的明月,都是我们耳听着、眼看着就感到愉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且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享受的!既然人生有那么多的乐趣,那么,即使生命短暂一点,我们又有什么好遗憾、好抱怨的呢?客人们听了苏轼这番富于哲理的话后,对于人生问题都感到豁然开朗,并因此也对人生变得达观和乐观起来。所以,在文章的最后,苏轼写道:客人们都高兴得笑起来,他们洗洗杯盘、重新斟上酒开怀畅饮起来。在如李白所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思想的鼓动下,他们尽情得吃喝、谈笑,直到把菜肴和果品都吃完了。最后,他们都一个个醉醺醺地倒在船舱中互相枕靠着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熟啊,东方的天空发白的时候,他们都还在甜美的梦乡里呢!总之,在这篇散文中,作者首先借记游起兴,表达了自己对赤壁一带的自然景物的强烈美感;而后,以主客问答的形式讨论了对待人生的两种不同的观点和态度,说明了自己之所以对人生持达观和乐观的态度的道理;最后,又借记赤壁夜游一事的尾声写出了达观和乐观的人生态度对人所产生的积极影响。该文集记事、写景、抒情、议理于一体,创造了一个事、景、情、理和谐统一的高妙完美的艺术境界,无论在精神内容上还是语言形式上都给人以强烈美感,堪称汉语散文中美轮美奂的不朽名篇!附1:后赤壁赋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苏轼在黄州所建并居住之屋],将归于(黄州长江边的)临皋(亭)[苏轼在黄州的另一居住地]。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雪堂与临皋间的黄泥路]。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且行且歌互相唱和]。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度过)如此良夜(如)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但]安[何处]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随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子乃摄衣[提衣之下摆]而上,履巉岩[登险峰],披蒙茸[分草丛],踞[蹲坐(于)]虎豹(状之石上),登[攀登上]虬龙(状之古树),攀栖鹘[鹫]之危[高树之颠(的)]巢,俯(看水神)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突然)发出像“划”声的]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恐惧貌]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黒裙白衣,喻丹顶鹤白体黒尾之貌],戛[jia,象声词]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上岸,回家)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yi,行拱手礼]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首)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昨天]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醒]。开户视之,不见其处。[译文]这年(壬戌年)十月十五晚上,我从雪堂出发,准备回到临泉去。有两位客人跟着我一道去,走过黄泥坂。这时,霜露已经降下,树叶完全落了。看见人影映在地上,抬头一望,看到皎洁的月亮,我们互相望望,很欢喜这景色,便一边走一边吟诗,互相酬答。 过了一会儿,我不禁叹口气,说:“有客没有酒,有酒没有菜,月这么亮,风这么清,怎样度过这美好的夜晚呢?”一位客人说:“刚才黄昏时,我撒网捉到了一条鱼,很大的嘴巴,小小的鱼鳞,样子好像松江的鲈鱼。但是,去哪儿弄酒呢?”我回家去找妻子想办法。妻子说:“我有一斗好酒,保存好久了,拿它来准备你随时的需要。”于是带了酒和鱼,再去赤壁下面坐船游玩。长江的水流得哗哗响,江岸上山壁峭立,高达千尺。山,高高的,月,小小的。水位低了,原来在水里的石头也露出来了。经过的时间很短,江山的面貌改变太大,再也不认识了。我提着衣服的下襟走上岸去,登上险峻的山崖,拨开杂乱的野草,坐在像虎豹的山石上休息一会儿,再爬上枝条弯曲形似虬龙的古树,攀上鸷鸟巢居的大树,低头看到水神冯夷的水府,那两位客人竟不能跟上来。突然发出一种清越而悠长的声音,草木似乎都被这种尖锐的声音震动了,山也发出共鸣,谷也响起回声,风也起来,江水也汹涌了。在这种情境中,我也默默地感到忧伤,感到紧张,简直有些恐惧,觉得这里再也不能停留了。回到江边上了船,把船撑到江心,听凭它漂到哪儿就在哪儿休息。这时快到半夜了,向周围望去,冷静空虚。恰巧有一只白鹤,横穿大江上空从东飞来。翅膀张开像车轮那么大,黑裙白衣,发出长长的尖叫声,擦过我的小船向西飞去。(上岸以后,回到家里)一会儿,客人走了,我也睡了。梦见一道士,穿着羽毛做的衣服轻快地走着,走到临皋下面,向我拱手行礼,说:“赤壁这次旅游很痛快吧?”我问他的姓名,他低着头不回答。“唉呀!我知道了。昨天晚上,一边叫一边飞过我船上的,不是你吗?” 道士回头对我笑了,我也惊醒了。打开门一看,再也看不到他在哪里了。附3:观美女天葬叹人生无常我在藏地游历的时候,曾经目睹过很多次天葬,每一次的经历都会让我深深体会到人生的无常与无奈。但最让我难忘的是青海省歌舞团一位女舞蹈演员的葬礼……有一年我与师兄弟到一位知格(转世化身者)那里去求法,刚好赶上一位藏民来请知格到天葬现场去为死者做超度。第二天一大早,接知格的车就来了,我们没有事情就一起去了。我们坐的是一辆农用三轮车,驾驶室只有一个司机的坐位。知格和我们一起坐在没有任何遮挡的车厢上。时值寒冬,覆盖着积雪的草原映衬着湛蓝的天空,如诗如画,美极了。但是车上那刺骨的寒风和生死的无常让我实在没有欣赏景色的好心情。过了很长时间,我发觉车速变慢了。我抬起头,看到前方是一座不太高的山,从山脚到山顶,到处飘扬着数不清的各色经幡。在经幡丛的中心,有一个小空场地,矗立着一座大白塔,在旭日的照耀下格外显眼。等我们来到山脚下,一群藏族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有的在扎帐篷,有的埋锅做饭,还有一些人在山腰上悬挂经幡为死者超荐……知格没有管我们,就径直到帐篷里念经去了。我没有事情做,就和一个帮忙的年轻藏民攀谈起来。原来死者是一位23岁的年轻女子,生前是青海省歌舞团的一位舞蹈演员,才貌双全,是一个出名的“沃摩耶格”——藏语“美丽女人”,不幸得了重病,虽然经过治疗,但最后还是香消玉陨了。说着,这位藏民站了起来,指着一位密咒士打扮的人说:“你看,觉巴(天葬师)来了。”来的这位觉巴,大约50多岁,身材健壮,爬满皱纹的脸上闪烁着藏民族独有的红光。头顶上用红布包着的发髻就像一个面盆,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的腿有些跛,一摇一摆地朝我们走过来。他先进了知格的帐篷,过了一会儿,出了帐篷,和死者的家属寒暄了几句,就向大白塔摇晃过去。原先我一直以为天葬台在山顶上,这时才发现白塔下面就是天葬台。所谓“天葬台”其实就是一个土台子,在白塔下面的一座小屋门前。屋门的一边,立着一个十字木桩,木桩上系着一根沾满了血污的脏绳子。屋前的土台上摆着一块长条大石板,石板的旁边是一个很大很高的原木砧板,砧板上胡乱摆放着一把短斧和一把刀子。砧板的下面有一个大布包,清晰的轮廓让人一看便知道,里面是一具卷曲着的尸体。觉巴席地而坐,取出随身带着的铃杵、手鼓和骨号,念诵起第一世敦迥仁波切的“伏藏断法(施身法)仪轨”。他的声音粗犷而嘹亮,传得很远。听着他的念诵,我凝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有一种悠远的宁静在涌动。不知过了多久,悠扬的念诵声停了。我转头看了看觉巴,他正在换衣服。华美的红色衣服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套类似汉地屠夫的行头:围裙、手套和套袖,还戴了一个已经发黄的大口罩,头顶上的面盆也包上了一块粗布。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后面的山坡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只秃鹫。它们好像是经过训练的公款吃喝者一样,踌躇满志地站在那里,等待即将到来的一顿免费大餐。觉巴摇摆着走向尸体,用刀子划开外面的塑料和布,又顺势一提,将尸体放到了石板上。接着,他熟练地将捆着死者的绳子割断,胡乱扔到一边,尸体便直直的俯卧在石板上,头偏向了我这边。本来,藏族人在天葬的时候一般都要拿布蒙上死者的脸,但这一次却不是这样。于是,一张靓丽、秀美、文静的脸庞便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病痛的折磨虽然使她玉容消瘦,但实在无法遮盖她天生丽质的风采和魅力。一头长发如春柳般垂下,愈显白皙的脸上轮廓清晰,一双大眼睛微闭着,没有任何表情,细长的眉毛,精致的鼻子,紫红色的嘴唇,俏皮的下巴,宛如刚刚沉入梦乡的睡美人,宁静而妩媚。只是,那泛着青蓝的白色皮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让人暗暗地感到一种死亡的沉寂与凄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在此之前的她,青春年少,万种风情,百媚千娇,舞姿婆娑,美轮美奂,可谓一笑倾人城,一怒倾人国。小女子曾经使多少恋慕者魂牵梦绕想入非非?曾经使多少吃醋者辗转反侧为爱疯狂?曾经使多少追求者信誓旦旦哪怕海枯石烂?又曾经使多少痴情者梦想执子之手直到地老天荒?而美人自己又有几多美好的憧憬,浪漫的幻想,又有几多心灵的秘密,情感的怅惘?噫吁兮!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红颜薄命。一切的一切,而今又能怎样呢?风情万种,不过黄粱一梦;世间万物,无非梦幻泡影!悲莫悲,多情自古空遗恨;叹只叹,好梦由来容易醒!一朝无常至,方知梦里人;万般带不去,惟有业随身!人们啊,曾知否?最多情的莫过于无常,最残忍的莫过于无常;最公平的莫过于无常,最阴险的莫过于无常;最平淡的莫过于无常,最恐怖的莫过于无常……也许经历了太多死亡的场面,情感已经近乎麻木,觉巴毫不犹豫地揪起女尸的头颅,就势将木桩上的绳子在她细长而白嫩的脖颈上绕了几圈儿,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丢到石板上。就在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紧,“轻一点!”话虽没有说出口,但欲加拦阻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没等我缩回手来,美女的头已经重重地栽到了石板上,响声似乎很沉闷。我摒住了呼吸,担心这样会使她疼痛而惊醒,会睁开眼睛,质问我们。但事实上,她的头只是机械地弹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我真蠢,她的神识已经进入了中阴的幻境,她的肉体已经归于了四大元素,一具行尸走肉哪会有痛与不痛的分别呢?如果她落入中阴的神识看到了这一幕,不知她会作如何感想?很快的,觉巴如疱丁解牛一般熟练地工作起来。一会儿工夫,女尸的四肢和躯干已经处理完毕,一个曾经亭亭玉立、丰满性感的胴体,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凌乱粘稠的血肉。觉巴解下她颈上的绳子,将仅连着一根脊椎的头颅放到砧板上面,从她的额头下刀,轻轻一扯,皮肤下面裸露的肌肉和没有眼睑的眼睛凸显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再也没有任何的美感,只有太过逼近的真实。事实上,在每一个美丽的面庞和性感的躯体下,都是与此相同的一堆血肉,甚至与屠宰场的猪狗牛羊没有多大差别。那些正沉迷于情场、耽湎于酒色的人们能否意识到这一真相呢?觉巴轮起短斧将女尸的头颅砸碎,随手扔到了石板上。那些早已饥肠辘辘、跃跃欲试的秃鹫,象离弦的箭一样的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一窝蜂地争抢与撕扯,如风卷残云。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石板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几缕凌乱的头发和斑驳的血迹。我慨叹,在无常面前,人的生命与肉体是如此脆弱、如此微小,在它消亡的时候,甚至连一点点轻微的呻吟都听不到,就象“从酥油里抽出一根羊毛”一样无声无息,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和无奈的悲凉呀!觉巴坐在地上歇着。看到那些白吃白喝的秃鹫飞过了山顶,他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脱掉了屠夫的行头,重新穿戴起他那华美的服装。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他来说就像每天的上下班一样,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怅然地走进知格的帐篷,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知格已经念完了经,正在喝茶休息。帐篷里一位藏族女孩从滚开的锅里,舀了一碗奶茶递给我。当我打量她的时候,发现她长得很象死者,面容也很俊美,也许是死者的妹妹。我有一种感觉抑或幻觉,似乎她姐姐的生命在她身上复活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当生命还存在的时候,人们是那么生动鲜活,但一旦无常降临,就变得跟石头一样的沉寂冰冷。这种鲜活与冰冷,我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了。随着奶茶带给我的温暖,我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种感觉抑或幻觉,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世间有没有超越生与死的爱恋?有没有永恒不变的真情?如果有,那个也许曾经深爱着她的他,在看到她那冰冷的尸体的时候,还能满怀激情地去拥抱亲吻吗?一个实实在在的肉体都抵不住无常轻轻的一瞥,我们还能指望那变幻不定的心天长地久吗?男女之间的感情,就象秋天草原上的云,来的时候犹如高山流云气象万千,去的时候又如雪泥鸿爪无影无踪,吝啬得连一丝痕迹和影子都不会留下。世间的人每每渴望和追寻着永恒的爱情,渴望能与自己所爱的人天荒地老。但造化弄人,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经受不了几次挥霍,也承担不起几多幻想。那种凄美动人的爱情,不过是我们的一相情愿,就象那追赶太阳的夸父,虽然苦苦的追寻,但最终除了累累伤痛之以外什么也不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