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列传 [教学目标]1. 借助工具书、教材注释,阅读理解文本,掌握相关文言虚实词的意义和用法。2. 分析人物形象,了解司马迁叙事中全知叙事、场面描写、心理描写等方法。3. 分析探究其曲笔蕴藉的写作方法,理解司马迁对传主悲惨结局的惋惜同情。[教学时数]3课时 [教学内容与步骤]一、导入新课 司马光曾说过:“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韩信之功也。”(《资治通鉴》)韩信用兵之神奇,叹为“古今一人而已”。淮阴侯韩信是兴汉第一大功臣,又是汉代第一个被杀害并夷灭三族的功臣。亦可从成语“多多益善”之故事导入。二、文本疏通 学生分组讨论、质疑,借助工具书、教材注释,阅读理解文本。三、问题探究1.研读1-2小节“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薄伏。”表现韩信怎样的性格?文章开始写了韩信布衣时“怒绝亭长”“漂母饭信”“胯下受辱”三个故事,是否是闲笔?描写了韩信早年贫困时受人侮辱的细节,写得如此形象逼真,充分体现出韩信性格中冷静沉着,决不意气用事的一面和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概。在写韩信参与历史政治事件之前,以布衣时的三个故事作为铺垫,是经过精心提炼的,其中所体现出的精神气质,映照了韩信的一生。开篇就让读者看到一个历经人间磨难、能忍小辱、知恩图报、大勇若怯的形象。更为重要的是,司马迁在后文中又特意写韩信回到家乡后赐亭长百钱、赠漂母千金、封辱已少年为楚中尉,来照应前文,进一步完成韩信的形象。韩信批评亭长“为德不卒”,实现自己重报漂母的诺言,不记旧仇的宽大胸襟和非凡气度。从此一直写到“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真是一抑再抑,从而为韩信的一鸣惊人作了有力的反衬。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中指出:“一饭千金,弗忘漂母;解衣推食,宁负高皇?”推测韩信之谋反乃诬陷之词。2.研读3-6小节宋代陈亮说:“信之用兵,古今一人而已。”(《酌古录》)你以为韩信的军事才能何如?在“井陉之战”中有哪些精彩的场面描写,是如何描写的?为了充分地体现韩信的军事才能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太史公罗列了韩信生平的几次大战:在夏阳一役中,韩信以“木罂缶”把军队渡过黄河,袭击魏王豹军,虏魏王豹;在井陉之战中,他“背水为阵”,引诱赵军倾营出击,另外却遣伏兵夺取赵军营垒,“拔赵帜,立汉帜”,使赵军惊溃;在潍水之战中,韩信与楚大将龙且交锋,他用沙囊堵塞水流,诱龙且渡水出击,龙且军队渡过一半后,他就撤去沙囊,击溃龙且军二十万。后面两次战役都是以处在战略上不利的地位,结果由于运用神机妙算,全歼敌人,震动了当时。统率全部汉军与项羽决战垓下,使项羽的十万兵马化为灰尘,连项羽本人也被逼得自刎于乌江。13
在叙述井陉之战时,多次对比烘托都用得非常贴切,文中写道:“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谏。”此处将成安君的愚蠢、不会变通写得淋漓尽致;当写韩信一方的诸将时说:“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诸将效其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这里又将众将的庸碌平凡一一刻画;而写韩信用兵时则说:“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在三者相互对照、烘托之间,使读者一眼看出儒者的庸俗愚昧、庸人的平凡无奇、智者的运筹帷幄和用兵如神。这种通过成安君与韩信的对比,让我们一眼看出儒者的;通过诸将和韩信的对比,形象的烘托出韩信的才智过人和用兵如神。精彩的场景描写,特别是对战争场面的描写,更是波澜壮阔,气势恢弘。司马迁在描写战役时,显出了非凡的笔力。特别是在井陉之战中,对汉军改旗易帜的恢弘场面的描写,对两军殊死搏斗的惊险场面的描写,充分体现了史公驾驭场景的能力。茅坤说:“非为水上阵,不可以致赵人之空壁而逐利;非拔赵帜而立汉帜,则成安君失利而还壁,信与赵相持之势成,而其事未可知也。故信之此举,谋定而后动,诚入虎口一举而毙之矣。”(《史记钞》)3.研读7-9小节分析揣测“多多益善”中韩信、刘邦的心理?这一段对话中刘邦君临天下、志得意满的骄矜心理和韩信得意忘形、猛然警悟,内心所感悟到的命运弄人的无可奈何。除了用对话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外,独白也是这篇人物传记表达内心活动的一种方法:“信常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通过韩信一句“生乃与哙等为伍”的感慨,形象地体现出韩信清高孤傲的性情和他当时自嘲的心境,惟妙惟肖。韩信同陈豨谋反之事,疑窦丛生,韩信是真谋反,还是被诬陷?(开放题,可设“正方”“反方”展开论辩。)4.研读“太史公曰”史公赞语一方面是责备,另一方面在批评之中带着更深沉的惋惜与同情。你是如何理解的?可参附录论文5.讨论课本“阅读与探讨”第二题。采用第三人称的叙事角度,全面的展现故事情节,对塑造韩信这一人物形象起了重要的作用。在记叙《淮阴侯列传》的战争场面时,在叙述者那里,战争双方的各种活动都是无任何军事秘密可言的。在写韩信这个人物时,作者亦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全面的展现韩信其人其事,甚至内心活动。如“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13
这里写的就是韩信当时不被重用时的心理活动,既体现出韩信的心高气傲又有一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世俗感,写得很具人性化。这就是第三人称叙事角度中所谓的全知视角高度。这种写法的运用将史公对韩信的复杂感情酣畅淋漓的宣泄在字里行间,使得韩信这一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不但如此,全知视角还可以虚拟悬想,设身处地地揣摩人情,将“生无旁证,死无对证”的场面、言语描述出来。在文中,武涉、蒯通对韩信的力说、韩信与陈唏密谋“谋反”等事,都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没有全知视角,外人何从晓得?因此,全知视角是史公能将该篇写得如此声情并茂、完整集中的相当重要的手段。不仅是此篇,在《史记》人物传记的其它杰出篇章中,司马迁也很好的利用了全知视角的叙事角度。 四、课外阅读:《淮阴侯列传》全文,积累源于该篇的成语或熟语10条。【史记·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王学孟译注【说明】本传记载了韩信一生的事迹,突出了他的军事才能和累累战功。功高于世,却落个夷灭宗族的下场。注入了作者无限同情和感慨。 他登坛拜将后与刘邦的一篇宏论,使韩信崭露头角,显示了他的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的胸襟。井陉一战正面表现了卓绝而奇特的军事才能。他挑选了两千名轻骑兵,每人持一面红旗,说:“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旗,立汉赤帜。”并传令今日破赵会餐。仗还没打就预料必胜。他不仅具体布置骑兵的行动计划,连敌军“空壁逐我”也肯定无疑,难怪将士们都不相信。接着他又派出万人的先锋队,“出,背水阵”。显然万人的先锋队伍,背水布阵是不合常规的,是违反兵书战策的,所以连敌军也“望而大笑”。随后竖起大将的旗帜和仪仗,大吹大擂地开出井陉口。然而两军相接,赵军果然倾巢出动功击韩信的军队,韩信诈败,抛旗弃鼓,等到他的骑兵乘虚冲入赵军营垒,换上汉军赤帜后,韩信率众拼死反扑,迫使赵军想退回营垒,“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诚如韩信所说:“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这正是韩信知己知彼,据实灵活地运用战策的结果,足见其胸中韬略之一斑了。 潍水之战,着墨虽少,却表现了韩信的智慧。龙且不听进谏,倨傲而又刚愎自用,进兵与韩信夹潍水布阵,韩信“壅水上流,引军半至,击龙且,佯不胜,还走。”等到龙且率军渡水,追韩信时,“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使得龙且军大半淹死水中,激烈的战斗中杀死龙且。韩信总是根据实际情况,安排作战部署,让敌方作出错误的判断,以智取胜。 本文细节描写非常精彩。韩信受胯下之辱的细节,不仅画活了屠中少年的个性特征,而且也很好地描写出韩信的心理特征。大量的心理活动,都在他“熟视”、“蒲伏”之中表现出来。而刘邦见到韩信请求为假齐王的上书时,骂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用脚踩他以示意时,他突然醒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这一戏剧性的细节描写生动而又风趣地把刘邦不拘礼节,流氓成性,头脑绝顶聪明、灵活,以及他随机应变的能力、情态都画活了。刘邦的形象不是呼之欲出了吗?13
淮阴侯韩信,是淮阴人。当初为平民百姓时,贫穷,没有好品行,不能够被推选去做官,又不能做买卖维持生活,经常寄居在别人家吃闲饭,人们大多厌恶他。曾经多次前往下乡南昌亭亭长处吃闲饭,接连数月,亭长的妻子嫌恶他,就提前做好早饭,端到内室床上去吃。开饭的时候,韩信去了,却不给他准备饭食。韩信也明白他们的用意。一怒之下,居然离去不再回来。韩信在城下钓鱼,有几位老大娘漂洗涤丝棉,其中一位大娘看见韩信饿了,就拿出饭给韩信吃。几十天都如此,直到漂洗完毕。韩信很高兴,对那位大娘说:“我一定重重地报答老人家。”大娘生气地说:“大丈夫不能养活自己,我是可怜你这位公子才给你饭吃,难道是希望你报答吗?”淮阴屠户中有个年轻人侮辱韩信说:“你虽然长的高大,喜欢带刀佩剑,其实是个胆小鬼罢了。”又当众侮辱他说:“你要不怕死,就拿剑刺我;如果怕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于是韩信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低下身去,趴在地上,从他的胯下爬了过去。满街的人都笑话韩信,认为他胆小。韩信和张耳率领几十万人马,想要突破井陉口,攻击赵国。赵王、成安君陈余听说汉军将要来袭击赵国,在井陉口聚集兵力,号称二十万大军。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献计说:“听说汉将韩信渡过西河,俘虏魏豹,生擒夏说,新近血洗阏与,如今又以张耳辅助,计议要夺取赵国。这是乘胜利的锐气离开本国远征,其锋芒不可阻挡。可是,我听说千里运送粮饷,士兵们就会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割草烧火做饭,军队就不能经常吃饱。眼下井陉这条道路,两辆战车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排成行列,行进的军队迤逦数百里,运粮食的队伍势必远远地落到后边,希望您临时拨给我奇兵三万人,从隐蔽小路拦截他们的粮草,您就深挖战壕,高筑营垒,坚守军营,不与交战。他们向前不得战斗,向后无法退却,我出奇兵截断他们的后路,使他们在荒野什么东西也抢掠不到,用不了十天,两将的人头就可送到将军帐下。希望您仔细考虑我的计策。否则,一定会被他二人俘虏。”成安君,是信奉儒家学说的刻板书生,经常宣称正义的军队不用欺骗诡计,说:“我听说兵书上讲,兵力十倍于敌人,就可以包围它,超过敌人一倍就可以交战。现在韩信的军队号称数万,实际上不过数千。竟然跋涉千里来袭击我们,已经极其疲惫。如今像这样回避不出击,强大的后续部队到来,又怎么对付呢?诸侯们会认为我胆小,就会轻易地来攻打我们。”不采纳广武君的计谋。韩信派人暗中打探,了解到没有采纳广武君的计谋,回来报告,韩信大喜,才敢领兵进入井陉狭道。离井陉口还有三十里,停下来宿营。半夜传令出发,挑选了两千名轻装骑兵,每人拿一面红旗,从隐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隐蔽着观察赵国的军队。韩信告诫说:“交战时,赵军见我军败逃,一定会倾巢出动追赶我军,你们火速冲进赵军的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竖起汉军的红旗。”又让副将传达开饭的命令。说:“今天打垮了赵军正式会餐”。将领们都不相信,假意回答道:“好。”韩信对手下军官说:“赵军已先占据了有利地形筑造了营垒,他们看不到我们大将旗帜、仪仗,就不肯攻击我军的先头部队,怕我们到了险要的地方退回去。”韩信就派出万人为先头部队,出了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战斗队列。赵军远远望见,大笑不止。天刚蒙蒙亮,韩信设置起大将的旗帜和仪仗,大吹大擂地开出井陉口。赵军打开营垒攻击汉军,激战了很长时间。这时,韩信张耳假装抛旗弃鼓,逃回河边的阵地。河边阵地的部队打开营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再和赵军激战。赵军果然倾巢出动,争夺汉军的旗鼓、追逐韩信、张耳。韩信、耳新已进入河边阵地。全军殊死奋战,赵军无法把他们打败。韩信预先派出去的两千轻骑兵,等到赵军倾巢出动去追逐战利品的时候,就火速冲进赵军空虚的营垒,把赵军的旗帜全部拔掉,竖立起汉军的两千面红旗。这时,赵军已不能取胜,又不能俘获韩信等人,想要退回营垒,营垒插满了汉军的红旗,大为震惊,以为汉军已经全部俘获了赵王的将领,于是军队大乱,纷纷落荒潜逃,赵将即使诛杀逃兵,也不能禁止。于是汉兵前后夹击,彻底摧垮了赵军,俘虏了大批人马,在泜水岸边生擒了赵王歇。13
韩信传令全军,不要杀害广武君,有能活捉他的赏给千金。于是就有人捆着广武君送到军营,韩信亲自给他解开绳索,请他面向东坐,自己面向西对坐着,像对待老师那样对待他。众将献上首级和俘虏,向韩信祝贺,趁机向韩信说:“兵法上说:‘行军布阵应该右边和背后靠山,前边和左边临水’。这次将军反而令我们背水列阵,说‘打垮了赵军正式会餐’,我等并不信服,然而竟真取得了胜利,这是什么战术啊?”韩信回答说:“这也在兵法上,只是诸位没留心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况且我平素没有得到机会训练诸位将士,这就是所说的‘赶着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在这种形势下不把将士们置之死地,使人人为保全自己而战不可;如果给他们留有生路,就都跑了,怎么还能用他们取胜呢?”将领们都佩服地说:“好。将军的谋略不是我们所能赶得上的呀。”韩信知道汉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托病不参加朝见和侍行。从此,韩信日夜怨恨,在家闷闷不乐,和绛侯、灌婴处于同等地位感到羞耻。韩信曾经拜访樊哙将军,樊哙跪拜送迎,自称臣子。说:“大王怎么竟肯光临。”韩信出门笑着说:“我这辈子竟然和樊哙这般人为伍了。”皇上经常从容地和韩信议论将军们的高下,认为各有长短。皇上问韩信:“像我的才能能统率多少兵马?”韩信说:“陛下不过能统率十万。”皇上说:“你怎么样?”回答说:“我是越多越好。”皇上笑着说:“您越多越好,为什么还被我俘虏了?”韩信说:“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况且陛下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陈豨被任命为钜鹿郡守,向淮阴侯辞行。淮阴侯拉着他的手避开左右侍从在庭院里漫步,仰望苍天叹息说:“您可以听听我的知心话吗?有些心里话想跟您谈谈。”陈豨说:“一切听任将军吩咐!”淮阴侯说:“您管辖的地区,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是陛下信任宠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发说您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再次告发,陛下就怀疑了;三次告发,陛下必然大怒而亲自率兵前来围剿。我为您在京城做内应,天下就可以取得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雄才大略。深信不疑,说:“我一定听从您的指教!”汉十年,陈豨果然反叛。皇上亲自率领兵马前往,韩信托病没有随从。暗中派人到陈豨处说:“只管起兵,我在这里协助您。”韩信就和家臣商量,夜里假传诏书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部署完毕,等待着陈豨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他的弟弟上书告变,向吕后告发了韩信准备反叛的情况。吕后打算把韩信召来,又怕他不肯就范,就和萧相国谋划,令人假说从皇上那儿来,说陈豨已被俘获处死,列侯群臣都来祝贺。萧相国欺骗韩信说:“即使有病,也要强打精神进宫祝贺吧。”韩信进宫,吕后命令武士把韩信捆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杀掉了。韩信临斩时说:“我后悔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以至被妇女小子所欺骗,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诛杀了韩信三族。高祖从平叛陈豨的军中回到京城,见韩信已死,又高兴又怜悯他,问:“韩信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悔恨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高祖说:“那人是齐国的说客。”就诏令齐国捕捉蒯通。蒯通被带到,皇上说:“你唆使淮阴侯反叛吗?”回答说:“是。我的确教过他,那小子不采纳我的计策,所以有自取灭亡的下场。假如那小子采纳我的计策,陛下怎能够灭掉他呢?”皇上生气地说:“煮了他。”蒯通说:“哎呀,煮死我,冤枉啊!”皇上说:“你唆使韩信造反,有什么冤枉?”蒯通说:“秦朝法度败坏,政权瓦解的时候,山东六国大乱,各路诸侯纷纷起事,一时天下英雄豪杰象乌鸦一样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杰都来抢夺它,于是才智高超,行动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蹠的狗对着尧狂叫,尧并不是不仁德,只因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当这时,我只知道有个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况且天下磨快武器、手执利刃想干陛下所干的事业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从心罢了。您怎么能够把他们都煮死呢?”高祖说:“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过。13
太史公说:我到淮阴,淮阴人对我说,韩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时,他的心志就与众不同。他母亲死了,家中贫困无法埋葬,可他还是到处寻找又高又宽敞的坟地,让坟墓旁可以安置万户人家。我看了他母亲的坟墓,的确如此。假使韩信能够谦恭退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汉朝的功勋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相比,后世子孙就可以享祭不绝。可是,他没能致力于这样做,而天下已经安定,反而图谋叛乱,诛灭宗族,不也是应该的么。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①,贫无行②,不得推择为吏③,又不能治生商贾④,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⑤。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①布衣:平民百姓。以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因此以“布衣”指代平民。②无行:品行不好。③推择:推举选用。④治生商贾:以做生意维持生计。⑤晨炊蓐食:提前做好早饭,端到室内床上吃掉。蓐:草席。信钓于城下,诸母漂①,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②。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③,岂望报乎!”①母:对老年妇女尊称。漂:在水里冲洗丝棉之类。②竟:到底、完毕。③王孙:公子,少年。对年轻人敬称。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①,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②。”众辱之曰③:“信能死④,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⑤。”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⑥。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①屠:以宰杀牲畜为业的人。②中情:内心。③众辱:当众污辱。④能死:不怕死。⑤袴:通“胯”,两腿间。⑥蒲伏:同“匍匐”,跪在地上爬行。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①,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②,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③,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④,从间道绝其辎重⑤;足下深沟高垒⑥,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西将之头可致于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⑦。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⑧。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①涉:渡。②喋血:形容激战而流血很多。③樵苏后爨(cuàn,窜):师不宿饱。意思是谈临时打柴割草,烧火做饭,士兵们很难安饱。樵:砍柴。苏:割草。爨:烧火做饭。④假:借。⑤间道:隐蔽小道。辎重:军需物资,此指粮草。⑥深沟高垒:深挖战壕,加高营垒。⑦十则围之,倍则战:语出《孙子·谋攻》:“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倍则分之”。意思是说兵力十倍于敌人,就可以包围它,一倍于敌人,就可以和他对阵。⑧罢:通“疲”。韩信使人间视①,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②,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③,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飱④,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⑤:“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⑥,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⑦。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⑧,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⑨13
。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没泜水上,禽赵王歇。①间视:暗中探听,窥伺。②萆:通“蔽”,隐蔽。③空壁:全军离营。④裨将:偏将,副将。⑤详:通“详”,假装。⑥大将旗鼓:主将的旗帜和仪仗。⑦陈:同“阵”,打仗时的战斗队列。⑧平旦:天刚亮。⑨复疾战:此三字疑衍。⑩逐利:追夺战利品。遁走:潜逃。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①。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诸将效首虏②,(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③,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④?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⑤,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①购:悬赏征求。②效:呈献,贡献。首虏:首级和俘虏。③以上二句语见《孙子·行军篇》:“丘陵堤防,必处其阳面而背之。”意思是说,行军布阵应该右面和背后靠山,前面和后面临水。倍,背靠,背向。④以上二句语出《孙子·九地篇》:“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意思是说,把士兵置之死地,就没有其他选择,只有拼死战斗,死中求生而获胜。⑤素:一向,平素。拊循:抚慰,顺从。引申为受过训练,听从指挥。士大夫:指一般将士。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①。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②,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③,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无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④,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⑤。人言公之畔⑥,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⑦,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⑧,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⑨,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⑩,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众皆贺。国相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⒀,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⒁。①不朝从:不朝见,不从行。②鞅鞅:通;“怏怏”。不满意,不服气,郁闷失意的样子。③不:相当于“否”。④辟:退避。使周围的人离去。⑤信幸臣:亲信,宠幸的臣子。⑥畔:通“叛”。⑦从中起:从京城起事为内应。⑧弟:但,只管。又写作“第”。⑨诸官徒奴: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⑩上变:上书皇帝告发非常之事。党:通“倘”,或者、万一。绐:欺骗。⒀儿女子:妇女小孩子。⒁夷:诛灭。13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①。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呼,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②,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③,天下共遂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④。”乃释通之罪。①自夷:自取灭亡。夷:灭尽。②纲绝而维弛:比喻国家法度败坏,政权瓦解。纲,网上总绳。维,系物的大绳。③鹿:与“禄”偕音,比喻皇帝之位。引申为政权。④置:赦罪,释放。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①,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②,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已功,不矜其能③,则庶几哉④,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⑤。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⑥,乃谋叛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①行营:四处寻找、谋求。②冢:坟墓③不伐已功二句,语本《老子》“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伐与矜,都有夸耀自满的意思。④庶几:差不多。⑤血食:受享祭。古代祭祀,宰杀牲畜做祭品,所以叫血食。⑥集:通“辑”。安定。【附录】“无韵之离骚”解——读《史记•淮阴侯列传》谷定珍鲁迅先生评价《史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一般认为,先生之“史家之绝唱”,乃指《史记》的历史价值,“无韵之离骚”乃指《史记》的文学价值。我认为,“无韵之离骚”一语,当含更深旨意。《史记》,一部英雄的史诗。或叱咤风云,或纵横天下;或决战千里之外,或运筹帷幄之内;或王侯将相之显贵,或闾里布衣之卑贱;或贩夫走卒,或刺客游侠……然而,他们的结局却多为悲剧。有悻悻而去,有愤愤而隐,或蒙冤被杀,或被夷灭宗族。可是,壮士英雄者,无一不愿为他人之“就天下”而竭力效死!韩信就曾大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这不能不说是中国的“英雄悲剧”——壮士竭忠尽力“马革裹尸还”,死而无憾;君主则总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所以,人们常常称《史记》为“悲剧性”13
的史诗。的确,开卷展读,悲愤之情充溢字里行间,冤屈之气扑面而来。同时,司马迁,才华非凡而坎坷一生,仗义执言而受奇耻大辱,满腔悲愤郁于胸中。愤疾之情,沉郁之气流于笔端。对失路英雄,含愤志士,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或倾心赞叹,或悲悼惋惜;而对虚伪自私残酷荒淫的卑劣之徒,则给以无情的揭露与鞭挞,春秋笔法,尖刻讥讽,喷泻一腔怒火……正是司马迁悲愤的一生,正是司马迁强烈的爱与激越的憎,使《史记》成为一首爱的颂歌,恨的诅曲,成为一首用整个生命谱写成的包含着司马迁全部血泪的悲愤史诗。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指出:“发愤著书,意旨自激,恨为弄臣,寄心槠墨,感身世之戮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惟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其“无韵之《离骚》”之深意,自在于此。司马迁如屈原,在茫茫黑夜里,仗长剑而望星空,不屈的思想时时闪烁出悲愤的雷鸣电闪,惊世骇俗,光耀人间!不拘《春秋》之义,奋笔疾书,写尽人间不平!但是,由于司马迁身处汉朝,他对于一些有关汉朝的人事的态度,只能以曲折委婉致之,愤激之意也时时蕴于反语讥诮之中。这种情况,在《淮阴侯列传》以及有关汉王朝的《高祖本纪》《吕太后本纪》《留侯世家》等文中,表现得非常明显。这些文字,距今已有二千一百年,但是,今天读来,却仍颇耐人寻味,令人深思。刘邦何许人也?六十多年前,日本一位研究《史记》的著名学者泷川龟太郎对三个人作了一个比较:“陈胜曰:‘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高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项羽曰:‘彼可取而代矣!’”王鸣盛在《史记商榷》中尖锐指出:“项之言,悍而戾;刘之言,津津不胜其歆羡矣。”有人又作了形象的比较:“项羽心黑而皮不厚;韩信皮厚而心不黑;刘邦则皮厚而又心黑。”其实,项羽背关怀楚,富贵还乡,其心何黑之有?韩信为人营造华厦万间,亦思一屋安居耳,其皮何厚之有?而刘邦倒的确称得上“皮厚而又心黑”。13
汉王一伙人中,张良、萧何、韩信、樊哙等,大约只有刘邦的文化水平最低了。读《史记》,时时可听见他的下流骂人声。“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史记•留侯世家》)“而公”,犹言“你老爸(我)”。这是刘邦几乎对任何人都使用过的骂人话。(见韩兆琦《史记选注集说》)心怀叵测,而厚颜无耻曰:“鱼取生说我曰:‘距关,勿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对项伯,“兄事之”,“约为婚姻”,痛哭流涕,“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韩兆琦先生一语道破:“刘邦生性好大言,好侮人,今说话用此等腔口,盖一生中仅此一次。”(见韩兆琦《史记选注集说》)对为他犬马一生的人,或狎侮猜忌,或夺兵诬杀。所谓“狡兔死,良狗烹”。林伯桐先生曰:“汉高一生最喜狎侮,又多猜忌,老成如赞侯,英雄如淮阴,皆不免于疑忌;他如黥布之勇,郦食其之辩,其始皆不免于狎侮。”(见林伯桐《会注考证》)韩信何许人也?受漂母之饭,忍胯下之辱;投项,不用,投刘,几死。无奈亡去,幸遇“萧何月下追韩信”,才对刘邦“毕陈平生之画略,论楚之所以失,汉之所以得……”为用,遂为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韩信虏魏、破代、平赵、下燕、定齐,南摧楚兵二十万,杀龙且,而楚遂灭。汉并天下,皆信力也。”(黄震《黄氏日抄》)事实证明,没有韩信就没有刘家王朝!结局,却是夷灭三族!“狡兔死,走狗烹”,韩信可谓冤矣!梁玉绳在《史记志疑》中高呼“信之死冤矣”,随之条分缕析,以事实证之;深入本质,入木三分:“前贤皆极辩其无反状,大抵出于告变者之诬词,及吕后与相国文致耳。史公依汉庭狱案,叙入传中,而其冤自见。一饭千金,弗忘漂母;解衣推食,宁负高皇?不听涉、通于拥兵王齐之日,必不妄动于淮阴家居之时;不思结连布、越大国之王,必不轻约边远无能之将。宾客多,与称病之人何涉?左右辟,则挈手之语谁闻?上谒入贺,谋‘13
逆者未必坦率如斯;家臣徒奴,善将者亦复部署有几?是知高祖畏恶其能,非一朝一夕,胎祸于蹑足附耳,露疑于夺符袭军,故禽缚不已,族诛始快。从稀军来见信死且喜且怜,亦谅其无辜受戮为可怜也。……”韩信的悲剧,就在于他选择了为“皮厚而心黑”的刘邦卖命,然而不愿意一辈子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为刘邦卖命!如是则受猜忌,则被夺兵,则蒙不白之冤,则至夷灭三族!读武涉、蒯通语,一针见血,淋漓尽致。然而读来几觉句句皆为司马迁语!“……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矣。……”借武涉之口,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刘邦的丑恶嘴脸。“……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以为误矣。……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借蒯通之口,对韩信寄以无限惋惜之情。韩信何罪之有?罪在功高震主,其罪实在其主也。后人赵翼曰:“全载蒯通言,正以见淮阴之心在为汉,虽以通之说喻百端,终确然不变,而他日之诬以反而族之者之冤,痛不可言也。”赵氏的确读懂了司马迁的一片苦心。方苞在他的《望溪集》中也指出:“其详载武涉蒯通之言,则征文以志痛也。”司马迁在《淮阴侯列传》末更是费尽笔墨用尽心思,其惋叹之意深蕴其中。“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何不言“其志在天下”?实仅仅“与众异”而已,未有与刘氏争天下之心也!此为韩信洗冤一。况且,仅仅为“淮阴人为余言”,何可作证?如以淮阴人之言为证,则可见有“无辞”“莫须有”之嫌,此其二。“行营高敞地”,难道就是为了“令其旁可置万家”?此中有何必然的因果关系?此其三也。13
“可置万家”可作另一理解,即仅仅“可置万家”耳,何有“谋反”夺天下之心?此其四也。总而言之,韩信之族冤矣,以“莫须有”罗织罪名明矣。至此,司马迁图穷而匕首见水落而山石出,索性一吐为快。“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愤激之意深蕴于反语之中。对英雄壮士犬马一生冤屈而终,司马迁尽洒热泪,同情,痛心,惋惜,悲愤,交织于字里行间,读来令人扼腕;而对“刘邦们”,则竭尽反语,讥讽,揭露,鞭挞,意在未言之中,读来令人切齿。 后人也尖锐地指出:“‘天下已集,乃谋叛逆’,此史公微文。谓淮阴之愚,必不至此也。”(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或说得更为深刻:“天下已集,岂可为逆于其必不可为叛之时?而夷其宗族,岂有心肝人所宜出哉!读此数语,韩信心迹,刘季吕雉手段昭然若揭矣。”(李笠《史记订补》)但是也似有未明司马迁意者。“迁责韩信不学道谦让,伐功矜能,至于夷灭;信虽不足以知此,然当受此责矣。何也?当天下发难,与沛公先后起者,各有得鹿之心,固以其力自毙,无怪也。独萧何张良与信,沛公之所须左右手,然其君臣之分素定也。若信犹欲自立,则汉谁与共功,是天下终不可得而定矣。信托身于人,而市井之度不改,始则急迫以不得不与,终则侥幸于必不可为,以黥彭所以自处而处周召太公之地,欲不亡得乎?”(叶适《习学记言序目》)而更多的人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如韩信被缚一节的——信言:“果若人言……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洛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教授在他的《史记新论》中深刻地指出:“文章写这一段,妙在写得不明不白。”对于韩信被斩一段,又指出:“13
这一段写得很有破绽。这大概是文章故意留下的破绽。”同时,称赞了梁玉绳、方苞“对于司马迁的文章有较好的体会。”“无韵之离骚”——悲愤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间,强烈爱憎蕴蓄于弦外之音。读《史记•淮阴侯列传》,不禁满腔悲愤;读《史记•淮阴侯列传》,更为中国历史上的“英雄悲剧”现象而深深思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