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诗歌,不同心情喜欢读不同的诗。《海子的诗》放在书架外沿,最常读的时刻,是黄昏。翻开海子的诗,仿佛一座安宁的灯塔,带你静静向过去回望。读不太懂,但觉得美,有时想,也许正因为不太懂,新鲜的美感才常存。 有趣的是,不同时期读同一首诗,理解和感受又不相同。这时便能清楚地感到时光在流逝。据说战胜时光的方法是把它记下来,因此写点文字放在这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盖这座楼,看能有多高。海子,这个年轻的诗人死在春天,如今整个中国都在面向大海,渴望春暖花开,也有越来越多心灵在他的诗中相聚,仿佛在默默作证,这个蔑视死亡的天才交出的是生命,收获的是时间。 也许,海子诗歌真正可贵的,是他深遂的哲学思维,比干剖心的赤子情怀,以及将诸多西方现代诗歌手法与汉语言创造性*的结合。在他笔下,语言是庄重和神圣的,被生命的火烧过的。 海子渴望成为太陽,我的理解是,不仅是文化中的意象,诗歌上的追求,而是一种基督精神的自我实现。海子是善良的,温和的,顾城可以为追求谢烨睡在她的家门口,而海子在女友父母反对后,走到她的家门口,还是悄悄离开。同样,他不会伤害任何人,能够伤害的,只是他自己。自我牺牲的博爱精神令他渴望燃烧,献出自己。 最难得的一点是,他虽然年轻,但熟读各大文明经典,其学识与雄心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他站在巨人肩膀上俯瞰世界,不仅敏锐地感受到了民族文化和性*格的不足,(他认为中国人缺少陽性*气质和献身精神,没有与万物共荣辱的情怀,即光照万物,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太陽精神)且对西方理念有着深刻的认识与主动的汲取,因此,胸怀天下的他潜意识里有着浓郁的悲情和使命意识,这种具有悲情和使命的抗争几乎浸透所有的作品,他渴望火,渴望燃烧,渴望民族性*情与生命意识的自我更新,渴望重建人类家园的屋顶,而他宁肯为此而死,成为太陽,为了光照万物,燃烧自己而献出生命。 也许这就是他的理想:“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本身生命;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他的雄心不在于诗歌本身,而在于诗歌背后人类生命的本质。他的诗学,在某种意义上,提升了诗歌在中国人精神中的地位,中国盛产诗歌,但没有人会将它提升为生命本质的高度,作为精神理想,甚至献出生命。如果说有同类。应当是曹雪芹吧,《红楼梦》本质是一首大诗。 苇岸是最欣赏和了解海子的散文家,他曾这样回忆,海子涉世简单,阅读渊博,象海水一样,单纯而深厚。他吃惊于海子的阅读量和速度,认为他对诗歌的过去了如指掌。事实上,海子的阅读不仅限于人文,还涉及化学、数学、生物学等诸多知识领域。甚至写过专业论文。 苇岸是海子的知音,就我个人观感而言,苇岸所写的散文,无论思想的境界、文字的凝炼还是温暖与诗意,在当代作家几乎无人能及。他崇尚博爱的人性*,注重心灵生活,提倡节制与素食,并身体力行。前几年,他默默地死去了,他请求人在撒骨灰时为他朗诵雅姆的诗歌《为他人的幸福而祈祷》。 遗憾的是,如此伟大的人格,在世时少有人关注,如今所有的书店都买不到他的书(十几年前在海口新华书店的打折区有看到),他发出的声音有着神性*的光芒,微弱而永不止息。仿佛在提醒我们,我们这个时代,原本有着自己的英雄,他们在把我们精神的火种高高擎起,用生命燃烧。
不止海子,不止苇岸,相信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默默中坚持。不同以往的英雄,今天我们这个社会真正可敬的品质,也许是灵魂深处的一种坚持,对自我,对良知,对信念。如果从大的角度讲,意识与文化的觉醒与更新是一个时代的任务,每个人至少可以对自己负责。这样的人多了,如海子所愿,整个民族和国家,甚至人类,会逐渐从形式到内容完成一次浴火重生的历程。 在写作特色*与技巧方面,海子自己认为,他的短诗是绝对抒情的,有一种刀劈斧砍的力量。《海子的诗》后记里认为,寓言、纯粹的歌咏和遥想式的倾诉是其三种基本的方式。新浪读书网上《海子传》则这样总结,他破坏固有的语言体系结构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方法,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结构模式。他的语言如同一个魔术师在表演,令人眼花缭乱又美不胜收。 对我个人而言,最初读海子,是原创文字带来的奇妙感受,温厚纯净,却耳目一新,同样简单的字句,在他笔下仿佛施了魔法,寥寥几行,便深入骨髓,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仿佛就是身边的寻常事物,却又静静地放着光。文字极其精炼,如同锻打后的纯金,毫无许多现代诗歌的铺排、夸张与晦涩。他仿佛一个行吟诗人在流浪,有抗争,有悲情,有怀恋,但举目四望,处处是河流大地和青草土块, 读过一段时间后发现,海子的写作特色*可以用他的一句诗来概括:泥土高溅,扑打面颊!凝炼简单的文字,神秘的象征与比喻,童话般的想象,朴素温厚的乡土气息,哀而不伤的压抑情感,抒情与画面相结合,字句打破常规组合,通感广泛运用,融合口语的亲切、歌谣的梦幻、俳句的哲思,形成虚实结合的节奏感…… 而将这一切技巧点石成金的,是他的赤诚。他的诗,是他所有吃进去的东西,被血与火淬炼后捧出的丹。因此,海子所有的文字,都是他自己,也几乎都有土块的气息,温和、忧伤而芬芳,积淀着深深的记忆。麦地之子,实在是很形象的说法。 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大诗据说少有人能够进入,但在结构上颇有建树。没有读过他的大诗,只在选集中见到一些片断,诗艺令人折服,随便掰一块下来就是金子,但总体感觉,在他将雄心和哲思落到实处时,除了自己,找不到有力的依托。在短诗中,海子大都做到了虚实结合,如果寓意较玄奥,意象与表述会较实,如果寓意较显,意象和表述会较虚。但他的大诗,构筑的是双虚的世界,玄而又玄,无论人物、意象还是情节,缺乏真实感,没有路牌和导游,读者找不到扶手可以抓住,踩不到地面可以行走,因此,只能远远感受到力与火,还有燃烧的激*情,但无法靠近。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诗中的寓意与象征几乎无处不在,海子凭借一腔激*情,以童话中的人物打造史诗的气魄,惊世骇俗地挑战着人们的审美习惯。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古典文化的影子要少一点,相信作为一个中国人,这是他骨子里的血脉,即使没有强调,也无所不在,而且,他成功地以现代手法和现代语言营造出了古诗的意境。但客观上讲,这一块的相对薄弱,虽然有助于保留少年的纯净与激*情,却在诗歌厚度广度方面,失去了很重要也很广袤的大片沃野和天空,也失去了一些桥梁和读者。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所谓特色*与风格,总是有得有失。 也许,海子完成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首诗,是他自己,以他生命的献祭,完成了理想中弥赛亚的大诗,将太陽的光芒射入亿万人的心灵。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两个月。大海是海子诗中的核心意象,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生机勃勃,是安魂之乡,是搏斗之乡,是理想之乡,是海子作为“海之子”的精神归宿,是他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感的地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然是一种海市蜃楼,然而这是海子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明丽的幸福感受。 一、文字昂扬 这首诗以朴素明朗而又隽永清新的语言,唱出一个诗人的真诚善良。抒情主人公想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愿意把“幸福的闪电”告诉每一个人,即使是陌生人他都会真诚的祝愿他“在尘世获得幸福”。诗人想象中的尘世,一切都那样新鲜可爱,充满生机与活力,字里行间透出积极、昂扬的情感。整首诗乍看是以淳朴、欢快的方式发出对世人的真诚祝愿。 二、内心悲凉 虽然诗人在诗中想象着尘世的幸福生活,并用平白、温暖的话语表达了对每一个人的真挚祝福,但我们仍旧分明感到在那份坦诚的语气中隐含的忧伤。 诗的第一章中诗人描绘的是他想象中的尘世生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幅图景即便是尘世生活,也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田园牧歌式的尘世生活:实在却不乏闲适,清苦却不乏浪漫。如果抒情主人公真的可以在这幅图景的感召下走出封闭,摆脱孤独,那么的确可以算作“一个幸福的人”了。但是这一切憧憬却被“从明天起”限制住了,“从明天起”意味着“今天”的不如意、不幸福,今天的注定孤独、暗淡,注定无法融入尘世的幸福生活。 诗的第三章,抒情主人公把三个最世俗化也是最真挚飞祝愿留给了陌生的世人:“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却以一句“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终把自己隔绝到了尘世生活之外。“只愿”两字犹言幸福是你们的,“我”情愿独面大海,背对世俗。他把幸福的祝福给了别人,自己却难于在尘世找到幸福生活。联想两个月后诗人的自杀,读者内心也会涌现一份悲凉。 所以这首诗初读来常常给人清新欢快的感觉,但是仔细品味,却会发现有种苦涩的泉水随诗句流过心底。 三、悲从何来 诗人的孤独并不是由于他先于大众觉醒而导致的游离群体的孤独,而是他有意把自己关注生存的困境和文化的困境中与世隔绝而导致的个人的孤独,他的孤独不是来自社会,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旷古的悲剧情结的体现。 海子的孤独与悲凉感在他的很多诗歌(《死亡之诗》、《七月的大海》、《春天
十个海子》、《思念前生》、《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等等)中都有流露,如《死亡之诗(一)》: 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 你可知道。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 正当水面上渡过一只火红的老虎 你的笑声使河流漂浮 的老虎 断了两根骨头 正当这条河流开始在存有笑声的黑夜里结冰 断腿的老虎顺流而下,来到我的 窗前。 一块埋葬老虎的木板 被一种笑声笑断两截 诗人仿佛就是一只独来独往的老虎,勇猛却孤独,不能融入人类的群体之中,只好拖着伤痕累累疲惫的身躯独自行走在人世间,茕茕孑立。 海子生前的好友、诗人西川曾回顾说:“海子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这或许是由于他的偏颇。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海子在献身诗歌事业的同时是以牺牲尘世的日常生活为代价的。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诗人终于开始拟想尘世的幸福生活。然而,海子是一个沉湎于心灵的孤独之旅的诗人。他所追求的“大诗”的理想,他对真理和永恒的超越性探究,他对生命的终极存在的关怀与眷顾,在某种意义上是与世俗生活无法共存的。因此,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达的“在尘世获得幸福”的憧憬,只存在于诗人一时间的想象中。他把祝福更多地留给了世人,而诗人自己却没有(或不愿)找到尘世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