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表读后感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苏轼如是说。那么,我就很惭愧了,我的学生更是无可救药了。因为,我们读完了都没哭,连沉痛的表情都没有。这样一篇被称为至性之言,自尔悲恻动人的佳作,我们没有被感动得泣涕零如雨,真是暴殄天物。这能怪谁呢?读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死去活来就孝了?如果这样就太简单了。我可以很负责任为国家提供考核国民道德素质评定标准,只要三篇文章就够了。《出师表》、《陈情表》、《祭十二郎文》。谁读此三篇文章不落泪,谁道德素质不及格,别说升官,做人都无望。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可我实在是没有兴趣读千遍。如不是要求背诵,可能读一遍就够了。我之所以不想再读它,是因为,孝不是此文的核心,孝是借口,是避难很好的借口,或者说是时机不成熟,不可轻举妄动的很好借口。《陈情表》陈什么情,你要明白,不只是尽孝之情,还有凄苦之情、感激之情、恐惧之情、狼狈之情、报效之情。而这众多纠结在一起的情感,又真假难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来真亦假,真作假来假亦真。如果说,李密以奉养祖母刘为理由拒不为官,似乎说得通,因为李密在当时的确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并曾经被举为孝廉。如果说只为这个,又有些牵强,以为李密曾在蜀汉为官多年,历职郎署。当初能奉养,现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呢?李密的身世的确很惨,父母早早离他而去,或辞世,或改嫁,父爱母爱严重缺失。九岁不行,身体严重先天不足。无兄弟,甚至想有一位能走动的亲戚都是奢侈的。真是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外无极功强近之亲也就罢了,内无五尺应门之童就不免有些夸张。李密是做过官的人,还不是一般的小官,郎署至少也是省级干部。连服侍生活起居的小童都没有,这官做得也太寒碜了吧。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意图是,我都惨成这样了,你就放过我吧!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有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话不仅仅是溢美之词,我怀疑说的是反语。晋武帝司马炎在政治上,基本上可以算作一个昏君。罢废州郡武装、大肆分封宗室,种下日后八王之乱与永嘉之祸的远因。生活上,荒淫无度,宫内罗致宫女万人以上,造成社会荒淫奢侈,给西晋王朝的短命奠定了基础,埋下了伏笔。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孟子老早就教导我们要伸之以孝悌之义。我们又知道,统治者让自己的百姓都做孝子,孝子的成色越足,忠臣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他们的后院却常常起火,为了争夺皇位,杀父弑君,手足相残,清洗要臣的事屡见不鲜,家常便饭。以孝治天下,本来就是一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知识分子在乱世当中如果说还能有一点值得夸耀的话,那就是名节。士可杀不可辱,李密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是让我大跌眼镜的。当真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密好像在讲,我不是一个给脸不要脸的人,给点时间,给点空间,哪有刚死了丈夫就急着改嫁的,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根本就不想要贞节牌坊,只是时机还不成熟,你着什么急呀,一遍又一遍。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这让我很难做。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真,谁解其中味?《陈情表》中,处处表现着李密先生的无奈——在强权面前,作为微小个人的无奈。做官么?不想。给现代民主社会,一个不想做官的人,很简单,不报名参加竞选即可,没人会把你绑架到竞选现场强迫你做总统的。可当时不同。朱棣“篡位”之后,为了让普天之下读书人及百姓承认其“合法性”,硬是要大儒方孝孺替自己起草一份“告全国人民书”。方孝孺不干,于是恼羞成怒的朱棣便灭了他的十族。有人劝谏道,不能杀方孝孺,给帝国留下点“读书人的种子”。朱棣坚拒,杀之。
司马炎征召李密,并非朝中无人做那个太子洗马,抑或没其他人乐意做,想做的人海了去了。很简明的目的,他以及他的政权,需要树立一个标志——不只残酷打击,还可放下身段礼贤下士的,只要你不瞎捣乱。所以,去不去给太子的马擦身子洗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李密表态,用这样一种隆重的形式,认可新主人,表达对新政权的效忠。司马炎平定蜀汉后,为了笼络人心,得到知识分子的支持,巩固自己的政权,实施了以孝治国的策略。而要推行这一策略就要树典型。树谁呢?当然是李密。因为李密不仅是蜀汉旧臣,而且是闻名全国的大孝子。树李密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推行治国策略,表明皇帝的英明,又可以笼络以李密为代表的蜀汉旧臣。李密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而是在蜀汉“历职郎署”的高级知识分子,蜀汉政府的高级官员。皇帝几次三番的下诏督促李密到朝廷就职,然而,李密也是几次三番的抗旨不遵。要知道,违抗圣旨,对抗朝廷,那可是天大的罪过,是要掉脑袋的。李密是要以命抗争吗?我们不必强求李密先生向方孝孺同志学习,也大义凛然一把,连累“祖母刘”老人,耄耋之年惨遭牢狱之灾,甚至血染夕阳红。生活中,更多的是需要妥协。每个人都有根据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需求,来决定自己生活的走向的自由。所以,我个人对李密先生的选择,表示有限的理解。对李密先生坚持自己的人格尊严——虽然,只是有限坚持——表示有限的敬意。同时,对李密先生在“严峻的政治形式下”找到充分借口的能耐,以及忍痛挥洒华言丽辞的能力,表示有限的佩服。李密,只能那样选择,他有他选择的自由。《陈情表》只能那样写,没有别的更好的写法。要谴责,也只能谴责“不顾他人感受”的暴君司马炎,逼得李密先生这样的好人不得不说假话。非但要说,还要说得漂亮,漂亮得一塌糊涂。呜呼!所谓社会的人道与进步,落到最终处,不就是维护每一个公民的“个人感受”么?而所有残酷专制的起点,也往往从剥夺普通人的正常感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