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調﹞夜行船.秋思唐圭璋馬致遠有套曲十七套,以〔雙調.夜行船〕《秋思》一套最為著名,周德清至評它為「萬中無一」;後來明人如段炳、茅溱等以及清人許寶善都有和他「秋思」的套曲,這說明後來喜愛這套曲的人之多。這篇套曲,大量運用口語和襯字,充分表現了元曲特有的風貌。這篇套曲的主題是,從秦、漢、魏、晉的興亡說到眼前爭名奪利的現實社會,並由爭名奪利的看錢奴說到自己的不慕名利,暢飲於竹籬茅舍的閑適生活;作者既揭露了昏暗、污濁的現實,也表現了自己不願同流合污的高傲性格。第一支〔夜行船〕,總括地敘述人生如夢,不如及時行樂的思想感情,這和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中開頭說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相同。儘管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所不滿的現實不同,但因不滿現實而發出來的慨嘆則是一致的。「往事堪嗟」一語正表現馬致遠對現實的不滿。昨天春來花開,今天就春去花謝,一面概括地申說光陰過去的迅速,一面也說明悲憤無益,慨嘆無益,有「急罰盞」的必要。古來偉大作家如陶潛、李白等之所以要求「急罰盞」,也無不是為了借酒以抒悲憤。元代散曲裡,除馬致遠外,如白樸有「但知音盡說陶潛是」語,張可久有「醉李白名千載」語,他們這樣熱烈地歌頌陶潛、李白,也都不是偶然的。195
第二支〔喬木查〕意在借古諷今,借秦漢王朝的變革,說明古來盛衰的無常。以前鮑照寫《蕪城賦》,上段寫盛,下段寫衰,這裡開頭兩句就寫出了盛衰景象,概括性和形象性都是很強的。一片原野上,既有連天衰草,也有點點牛羊,還有荒墳、斷碑,碑上還有模模糊糊的文字,作者細緻地描繪了一幅荒涼的圖畫,創造了無限荒涼的氣氛,充分表現了懷古傷今的情緒。元人張養浩也有過「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潼關懷古》曲,內在的情感和表現方法都與馬致遠相同,不過馬致遠寫的比較更具體,更有境界,更能感染人。第三支〔慶宣和〕接著前一支寫,即從牛羊寫到狐蹤兔穴,從統治帝王寫到輔佐統治帝王的豪傑,從秦、漢消滅寫到魏、晉消滅,加深了古今興亡的感慨。後來孔尚任寫《桃花扇》「餘韻」、借蘇崑生和柳敬亭的漁樵問答,淋漓盡致地寫出明亡以後的秣陵荒涼景象,正借鑒於馬致遠這兩隻曲子。第四支〔落梅風〕諷刺當時富戶。所謂「看錢奴」包括窮奢極慾的官僚、地主,也包括唯利是圖的富商豪賈。說他們不愛「好天良夜」,說他們「辜負了錦堂風月」,說他們「硬將心似鐵」,鄙視他們、憎惡他們是極其分明的。第五支〔風入松〕撇開看錢奴,說到自己處世的態度。首先,生動地寫紅日西斜,像下坡車一樣;其次,由「曉來」寫到「上牀」,都說明從早到晚的時間迅速。至於自己的態度,是守拙、裝呆。在當時種族歧視和嚴刑峻法之下,有才能的未必被重用,有冤屈的也無處可申訴,除了守拙、裝呆以外,還有甚麼辦法呢!作者憤激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陶潛說:「守拙歸園田」。關漢卿說:「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也和馬致遠的守拙、裝呆同樣含著憤激的心情。第六支〔撥不斷〕寫自己所住的竹籬茅舍的風光。由於自己守拙、裝呆,因而斷了利名,少了是非,免了禍患。紅塵三句相對,字字凝練,句句工整:紅塵與綠樹、青山相對,門前與屋角、牆頭相對,就連虛字如不向也與偏宜、正補相對。這樣三句相對叫做「救尾對」(見《中原音韻》),是曲中特有的對法,而在詩詞中是沒有的。論三句境界,也很像陶潛所寫的境界:如「紅塵不向門前惹」正是陶潛「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界;「綠樹偏宜屋角遮」正是陶潛「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的境界;「青山正補牆頭缺」正是陶潛「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195
第七支〔離亭宴歇〕總結全套,仍用對比的手法寫出自己和爭名奪利者的兩樣生活:爭名奪利的人從天亮雞鳴就忙起,一直忙到晚上睡覺才「寧貼」一刻;第二天,天亮雞鳴又照樣忙於名利,天天如此,真不知忙到「何年是徹」。作者揭露他們的醜態,把他們比作「蟻排兵、蜂釀蜜、蠅爭血」,形象極其生動;再加上「密匝匝、亂紛紛、急攘攘」這些疊字作襯字,更顯得活潑非常。另外,作者寫自己所愛慕的古人,是抽身告退的裴度和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潛,所愛好的事物是登高煮酒,持螯賞菊。「和露摘黃花」三句也是救尾對,前面寫住屋紅塵不染,綠樹、青山當門,這裡黃花、紫蟹、紅葉,更寫足了深秋景色,形容恰當,配合鮮明。末了,「人生有限杯」與開頭「百歲光陰一夢蝶」相應。囑咐頑童的話,也就是陶潛「我醉欲眠卿且去」的意思,很明顯地表現了作者天真誠樸、狂放不羈的性格。由於作者寫自己實際的閑適生活能結合眼前美麗的自然景色描繪,所以寫得生動活潑,如聞如見。作者性格豪邁,天才卓越,所運用通俗易曉的口語又極富於概括性、形象性和音樂性。在全篇曲文散行之中,還參合著幾處凝練勻整的三對句,也顯得散行中有對稱之美,至以鐵比看錢奴的心,以下坡車比落日之速,也以蟻、蜂、蠅比爭名奪利者的醜態,都是人民日常生活的事例,人民也是容易理解的。在用韻方面,周德清曾說:「看他用蝶、穴、傑、別、竭、絕字是入聲作平聲,闕、說、鐵、雪、拙、缺、貼、歇、徹、血、節字是入聲作上聲,滅、月、葉字是入聲作去聲,無一字不妥。」也可見元人對他這套曲的評價是極高的。(引自《元曲鑒賞辭典》,中國婦女出版社,1988年5月版)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