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师说》讲析柳宗元有几篇文章谈到韩愈的师说:1、《答韦中立论师道书》里说: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梅,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界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心是得狂名。这里的所谓师,不是指在学校里教课的老师,是指给社会上学业有成的士人或学者做老师,或给做官的当老师。唐朝时候,反对这样的老师,认为有人敢于做这样的老师,是狂人。只有韩愈不管这种风气,不怕人家的耻笑,敢于做这样的老师。为了反对这种风气,批驳这种耻笑,他写了《师说》。2、《答严厚舆秀才论为师道书》里说:今世固不少章句师,仆幸非其人。吾子欲之,其有乐而望吾子者矣。言道、讲古、穷文辞以为师,则固吾属事。仆人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又不为人师。这里讲的章句师,即指在学校里教课的老师。言道、讲古、穷文辞,即指给社会上学业有成的士人做老师。柳宗元愿意言道、讲古、穷文辞,但不敢做那样的老师,怕触犯风气,受到笑侮,这里显出韩愈作《师说》的勇敢。3、《师友箴并序》:今之世,为人师者众笑之,举世不师,故道益离。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吾欲从师,可从者谁?借有可从,举世笑之。这里指出为人师要被众人耻笑。但士子不从师学道,在学道上怎么能够成就?说明从师的重要。这也说明韩愈作《师说》的重要。还有别篇谈到师说的从略。从柳宗元的话里,看到韩愈作《师说》不是一般的论说,是具有反抗流俗的不正确的风气,批驳错误的观点,不怕人们的耻笑,为建立新的师道而努力,是具有很大的勇气的。《师说》一开头提出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为什么要提古之学者呢?是针对当时的学者以从师为可耻说的。这个开头和结尾呼应。结尾说: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结尾说的古道,即开头古之学者必有师的师道。这个开头也同文章中的论点相应,文章中提到吾师道也,师道之不传也久矣,这两个师道,即古之学者必有师的从师之道。文章中提到圣人无常师,及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就是古之学者必有师的师道。这个开头一直贯串全篇,不仅首尾呼应,并且脉络贯通。从行文的表达来讲,有提必有师的,有提师道的,有提能行古道的又显得变化而不重复。
再说这里提出传道受业解惑,与上引柳宗元的提言道讲古穷文不完全一样。柳宗元的三分法是三者并列的,言道相当于后来说的义理,讲古相当于考据,穷文相当于辞章。韩愈讲的传道受业解惑,不是三者并列的,是传道与受业并列,在道与业方面有惑,请老师来解惑,解惑是贯串在传道受业之中的。韩愈说的传道,即柳宗元的言道,韩愈说的受业,即柳宗元的讲古穷文。柳不提解惑,因为解惑已包含在言道讲古穷文之中,可以不提。韩提出解惑,是针对当时人以从师为可耻来说的。要驳斥当时人以从师为可耻的错误认识,所以提出解惑来。这里提出传道受业解惑,接下去讲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有惑就该从师解惑,这是承接解惑说的;再讲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这是承接传道说的。再下去是小结,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把受业放开不提。全文后面总结性的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呼应开头,闻道是承接传道说的,术业是承接受业说的,解惑却放开不提。为什么前面的承接不提受业,后面的总结不提解惑呢?大概韩愈的意思,受业有两方面:一方面指童子师的教句读,所以说:爱其子,择师而教之,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也,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这样的受业,当时人并不反对,所以可以不提,针对当时人的错误认识,只讲传道解惑。另一方面指接受专门术业,像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即向郯子问少昊氏怎样以鸟命官,向苌弘学音乐,向师襄学弹琴,向老子问礼。因为术业有专攻,所以孔子向这些专家学习,这个受业是指接受专业知识说的。要向这些专家请教,说明孔子在这些专业知识上有惑,要请他们解惑,解惑已含在受业之中,所以只用术业有专攻来承接受业,可以不提解惑了。上文的承接不提受业,可由下文的承接受业来作补充;下文的总结不提解惑,因上文的讲解惑已作了说明。上下文互相补充,即讲得全面,又可以避免重复,这是善于剪裁的地方。当时人反对在传道受业解惑上从师,错误地以为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认为彼此的年纪相近,对道的认识相似,不应该相师。以地位低为可耻,对官大的就恭维。作者用什么论点来反对这种错误的认识呢?他提出当时人尊信的圣人的话来做立论的根据,使对方不得不折服。当时的圣人指孔子,孔子说过我非生而知之者(《论语述而》),所以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来说明解惑从师的必要。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所以说: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提出闻道来,说明传道从师的必要。这里都引孔子的话来作证,使当时人不能不信服。那末为什么不明引孔子的话呢?因为下文提到孔子以谁为师,又提到孔子曰,两处提到孔子。要是这里的非生而知之和闻道都引孔子曰,就显得重复。所以上面两处引孔子的话,不采取明引,把它融化在文章里,这里显出文章的变化来。
再看《师说》中的议论,为什么要提出解惑和传道呢?当时的士大夫之族,反对从师的理由,即认为年龄相近的不该相师,对道的认识相近的不该相师,官大的不该以官小的为师。针对这种错误认识,作者认为由于只看重官大的就恭维,不理解解惑的重要。人不是生知,就有惑,就要解惑;要解惑就要从师,不管年龄的大小,官位的高低。所以从非生知提到解惑从师的必要。这里含有对高官就恭维的藐视,用圣人来作比。圣人不是生知,也有惑,也要从师解惑。高官在认识上总比不上圣人,就更有惑,更要从师解惑。他不承认官高了就没有惑,就不要从师,这是他的高明处。针对彼与彼年相若也,就提出生乎吾前和生乎吾后来。不光年相若的可以相师,就是生乎吾后,比我年纪小的,只要他闻道也亦先乎吾,我也该从他为师,并说明这就是师道,用来破除年相若的不能相师的说法。针对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指出无贵无贱,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这些议论都是有的放矢,是有力量的。在这里,把道相似也不宜相师这一点放下了,没有驳斥,是不是文章有疏漏呢?不是的。这点要放在下面讨论,所以这里先不谈。这也显出全文前后呼应安排的手法。这篇是《师说》,说明什么是师道。说明的论点是有针对性的,但不采用驳诘的写法,所以不是列举对方的错误论点来加以一一驳斥,采用先说明什么是师道,再举出对方的错误意见来批驳。这篇文章的另一特色,他不光是说理,还带有强烈感情。这种感情是从反抗流俗的嘲笑来的。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两句感叹的话,反映了他的感情。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用疑问句来表示感叹。文章除了说理外,还举出例证来加强说服力。例证有两种,一种是一般地说的,像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齿相师接下来就指出士大夫耻相师的错误。一种是具体指出的,像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接下来就指出郯子之徙,其贤不及孔子;又像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接下来就说明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样说,就回答上面道相似也的问题。不仅道相似也的可以相师,就是对不如自己的人,只要他有一技之长,也可以认他为师来学习他的技艺。从而显出古之学者必有师是符合圣人之道,是符合师道的,今之学者以从师为可耻是错误的。全篇围绕着传道受业解惑来立论,善于运用对比,运用排偶,来展开议论,富有说服力。在对比排偶上又出以变化。如古之学者必有师与今之学者耻相师对比,今之巫医百工之人不耻相师与今之学者耻相师对比,孔子不耻相师与今之学者耻相师对比,最后以今之学者李蟠的不耻相师与今之学者耻相师对比。经过这样的对比,李蟠的不耻相师与孔子的不耻相师一致,与古之学者必有师一致,是符合师道,从而显出今之学者耻相师是背离孔子之道,背离师道,是错误的。但作者的行文又出以变化,不像上面讲的那样呆板。比方他不提今之学者,说士大夫之族,不提孔子不耻相师,说圣人无常师,不提今之学者李蟠不耻相师,说李氏子蟠,六艺经传皆通习之,显得他已是个学者了,却不拘于时,学于余。在形式上不像对比,实际上是对比,显出行文的灵活变化。
再像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与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是排比句。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与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也是排比句。排比句是对偶的,可以加强气势,但接下去的句子又有变化。像前一个排比句后接吾师道也,是用散句;后一个排比句后接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从是故到其皆出于此乎这一长句是散句,但这一长句中的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又是对偶句。再像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都是对偶句,下面的句子又都是散句。这些正是散句和偶句的错综变化,使文章写得有气势,又灵活变化,构成这篇文章语言上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