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歌咏生命 或许是我孤陋寡闻,我以为,在我读过的描摹自然风物的散文中,徐刚是写得最好、最能打动我的一位。 徐刚何许人也?资料显示:徐刚,上海崇明岛人,20世纪7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任《人民日报》副刊编辑、《中国作家》编辑部主任、《现代人报》副主编,后辞职专事调查与写作。青年时期以诗歌、散文成名,自1987年始,潜心于中国生态文学写作,由森林而土地而江河,行走于大漠荒野之间,笔锋尖锐,直面中国生态问题,推出了《守望家园》《中国:另一种危机》《中国风沙线》《大地书》等作品。被誉为“中国生态作家第一人”。而今年近古稀,仍在行走与书写之中。 我读徐刚的作品并不多,但读一篇被感动一次。最近我读到了他的散文《大荒四题》――“荒沙、叶骚、荒草、美丽传说”,这组散文依然打动了我。我选载出来的散文《叶骚》便是出自于此。与他那些“放嚎着”呼吁与呐喊让人们重视生态、保护生态的文字不同的是,这组散文沉静、内敛了许多,回到自然生命――一粒沙、一片叶、一棵草、一条河――本身,用一个作家赤诚的生命来歌咏另一个生命,徐刚用文字发现并赋予了这些为人类所忽视、所遗忘的“小生命”新的魅力,同时也启蒙了我们看待自然生命的新的视角和新的“人文关怀”。 我们说《大荒四题》之“叶骚”写得好,是因为作者徐刚的写作远离了当前散文写作的“小情调、小自我、逃避现实”3
等诸多弊端,他的散文虽然写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叶”“小草”,但他用一种“大生命”观、“大美、大关怀”意识来写它们,这样便写出了真正的“大美文”。徐刚认为,“大自然生成的一切,都是有序的生命体。是这个世界上为人所不解的伟大艺术,并且显现一种真理。”尊重大自然的一切生命体,并试图阐释这生命的伟大艺术,是徐刚写作的出发点。从这样的生命基调里流淌出来的文字自然会打动人心。 我以为这与他重视田野调查,总是行走在路上有关,短短的一篇《叶骚》,文中所列举的地方就有大小兴安岭、辽宁本溪、新疆塔里木河三处。所谓见多识广嘛,见识多,眼界便开阔,生命感知生命的触角便灵敏。“我曾追随大江南北、西部荒野的秋风落叶,至冬日,感觉着季节更替,死而复生的神奇美妙。”徐刚在文中写道。 秋风落叶,死而复生,何以神奇?何以美妙?我们是不是在他的笔下也感受到了呢。 感受到了。徐刚告诉我们,冬季是树木的睡眠时间,为了维持睡眠中的生命,必须储存树根、树干和树枝细胞中的水分,那么那些消耗大量水分的曾经风姿绰约的叶子就要牺牲自己了――“树木便自行关闭了它巨大、细密的供水系统,得不到水分供应的叶片开始枯黄、飘零,落叶之来由也。”这是一片和无数片落叶的神奇,神奇在于每一种生命都有一个自给自足的生命调节系统,得到与舍弃,茂盛与枯竭,都是上天注定的法则,必须遵循。3
更为神奇的是,那大漠深处孤独耸立的零星的胡杨,一棵树上同时长着杨树和柳树叶子。为了最大限度地进行光合作用,制造生命的能量,以维持一棵高达30米的大树的生存,胡杨树顶端的叶子有掌形那般宽阔。而树顶以下,叶子便成为细小的条形叶,且有角质如一层蜡包裹着,为使水分的蒸发减至最少。同一棵树,为生命所需,长成迥异的形态,可以想象,当金色的落叶翻飞时,生命最后的舞蹈将绚烂无比。 一片黄叶的飘落何以美妙呢?美妙的实则是新生命的孕育。徐刚说,“在它们飘落之前,原来的叶柄基部相连处,一个新芽已经生成。”所以说,落叶的飘零,“意味着双重别离:脱落母体,一别也;辞离新芽,又别也;其于风中旋舞,不舍也;偶发鸣声,若骚歌也。”生离死别,非止人间,草木落叶,亦是如此,但生命的生灭往复是恒久的,据说“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有几百万个冬芽”,“每一个冬芽都是一个真正完美的雏型”,冬芽里藏着“柔嫩的胚叶,极其紧密,或卷而叠之,或折而叠之”,作者感慨道:“美妙、精巧之极,除了造物,孰能为之?”一切生命都是博大而美妙的。 与其说我被《叶骚》打动,不如说我被博大而美妙的自然生命打动。我想如果我没有读到徐刚的这些文字,在一片落叶、一棵荒草面前,我也许会狂妄自大,也许会无动于衷,也许会肤浅地哀叹,但不会看到它们生命交替中的美――骚动之后的坦然、宁静与简洁。也不会像徐刚那样发出深深的慨叹――“每一片落叶都是飞动的启示。每一棵树木都是挺立的神圣。” 我要说,读到这样的文字,你会懂得敬畏,你会懂得用生命去歌咏生命。 石华鹏,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