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而沽
9-5子畏于匡(1),曰:“文王(2)既没,文不在兹(3)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4)不得与(5)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6)?”(2)文王:周文王,姓姬名昌,西周开国之君周武王的父亲,是孔子认为的古代圣贤之一。(3)兹:这里,指孔子自己。(4)后死者:孔子这里指自己。(5)与:同“举”,这里是掌握的意思。(6)如予何:奈我何,把我怎么样。
外出游说时被围困,这对孔子来讲已不是第一次,当然这次是误会。但孔子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他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作用,认为自己是周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播者。不过,当孔子屡遭困厄时,他也感到人力的局限性,而把决定作用归之于天,表明他对“天命”的认可。
【评点】鲁定公十五年(前495),孔子从卫国前往陈国途中经过匡邑,受到匡人的误解而被拘禁,弟子们很急,孔子便说了以上这番话。它体现了临危不惧的态度。原因是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支持着他。孔子认为自己肩负着上天使命的,他认为传播、宣传中国文化的历史责任落在自己肩上。上天自然是不存在的,但那种自觉担负伟大的社会责任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伟大人物之所以伟大,就是他们能够自觉地担负起社会的责任和历史的使命。
7-23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1)其如予何?”公元前492年,孔子从卫国去陈国时经过宋国。桓魋听说以后,带兵要去害孔子。当时孔子正与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周礼的仪式,桓魋砍倒大树,而且要杀孔子,孔子连忙在学生保护下,离开了宋国,在逃跑途中,他说了这句话。他认为,自己是有仁德的人,而且是上天把仁德赋予了他,所以桓魋对他是无可奈何的。
3-24仪封人(1)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2)。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3)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4)。”(3)丧:失去,这里指失去官职。(4)木铎:木舌的铜铃。古代天子发布政令时摇它以召集听众。
孔子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是十分有影响的人,尤其是在礼制方面,信服孔子的人很多,仪封人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见孔子之后,就认为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号令天下,可见对孔子是佩服至极了。
【评点】本章从侧面反映当时下层有识之士对孔子充满希望。国家动乱太久了,天怒人怨,仪封人认为天生孔子,上天要让他担负起教化民众、改变世风、使天下由无道转变成有道的重任。也就是说,不管孔子在位施政也好,在宣传教化也好,仪封人,也包括当时社会的有识之士,总把孔子看成是秉承天命而生,创立法度以垂教后世,是复兴圣道的旗帜。
13-10子曰:“苟有用我者①,期月而已可也②,三年有成。”【评点】此章孔子感叹自己得不到治国者的信用。鲁哀公二年(前493年),孔子行将进入花甲之年,当时他在卫国。卫灵公年迈,荒于政事,不用孔子。孔子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理想无法实现,不禁感慨系之,说了这番话。为什么说三年有成呢?因为古代三年一考绩,孔子认为到考绩时一定会取得显著成效。
孔子毕生甚至包括他那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真正完全放弃对现实政治的关怀和投入。当然,孔子的政治关怀和投入,并不是以一己的私利为目的,而是通过政治的参与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思想,通过这种现实政治的中介达到治国平天下的至大目的。本章内容就是孔子受到一连串挫折时,情不自禁的叹喟,从叹喟中还表现出雄心勃勃。
子曰:“君子疾①没世②而名不称焉。”【注释】①疾:恨。②没(mo)世:死亡。那岂不是说人不出名,终生遗憾了吗?所谓人生在世,名利二字。 一个“名”字,白了多少少年头,流了多少英雄泪!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这是三闾大夫屈原的恐慌。“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这是科举时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和精神慰安。
“不能流芳百世,宁可遗臭万年。”这已把对“名”的追求推向了极端。至于“功成名就”、“扬名显亲”等,更是铸造着中国读书人的人格心理。就是孔子自己,如我们在前面已多次谈到的那样,虽然反复申说“人不知而不愠”之类的话,但也感叹“没有人知道我啊!”(《宪问》)不被人知道,不被人了解,也仍然是孔子作《春秋》也是为了“自见于后世”。(《孔子世家》)说穿了,正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因此,儒学并非不重名,并非不喜欢“令广誉施于身”(孟子语),而只是反对声闻过情,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罢了。有道是,追名逐利。世不重名,则人尽趋利。如此说来,追名倒也并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使我们不生活在一条人人争权夺利的单行道上吧!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①而藏诸?求善贾②而沽③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注释】①韫(yun)椟(du):藏在匣子里、韫,藏;椟,匣子。②贾(gu):商人。③沽:卖。儒者常常以水和玉比德,所以,当子贡一说到有美玉在这里时,孔子便知道他是以玉设比,于是作出了“我正等待着识货的商人哩”的回答。
子贡所提出来的,实际上是读书人出不出去做官的政治态上问题。子贡给出的是两个选择要么“韫椟而藏”,珍藏在匣中;要么”求善贾而沽”。找一个识货的商人把它卖出去。这两个选择实际上就是孔子所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述而》的“行藏”问题。孔子在这里的回答是倾向于“行”的方面,即“沽之哉!沽之哉!”卖出去吧,卖出去吧!这反映出孔子思想中积极入世的一方面。但下面的回答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孔于说的是“我待贾者也”而子贡问话中说的是“求善贾而沽诸?”
一“求”一“待”,态度大有不同。这里面的微妙区别,正如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引范氏的看法:读书人不是不想做官,只不过厌恶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谋取官位罢了。读书人等待被任用,就像美玉等待识货的商人来买一样以伊尹、伯夷、姜太公等人为例,如果没有成汤文王的任用,就是终身默默无闻也没有关系,绝不会主动去炫耀自己以求做官。简而言之,读书人可以做官,但却不可以求做官,不可以“跑官”——像后世有些人那样,一到“换届”的时候,东奔西跑利用一切关系和纽带,削尘脑袋往上钻,千方百计向上爬。即便不能往上爬,起码也要保住现有官位不变。
以“毛遂自荐”的观点来看,“待贾而沽”而不“求善贾而沽”,是不是有些迂腐了呢? 何况,如果人人都待贾而沽,那我们今天那些铺天盖地的招聘广告不就都白打了吗?“待贾而沽”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孔子自称是“待贾者”,他一方面四处游说,以宣传礼治天下为己任,期待着各国统治者能够行他之道于天下;另一方面,他也随时准备把自己推上治国之位,依靠政权的力量去推行礼。因此,本章反映了孔子求仕的心理
17-5公山弗扰(1)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2),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1)公山弗扰:人名,又称公山不狃,字子洩,季氏的家臣。(2)末之也已:末,无。之,到、往。
【评点】鲁定公八年(前502),公山弗扰不得意于季氏(季桓子),与季氏家臣阳货一起拘留了季桓子,派人邀请孔子前往费邑共图大事。孔子打算利用他们的矛盾来实现自己的主张。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孔子对自己理想的执着追求。如果孔子真的答应公山不扰之召,这岂不是支持了犯上作乱的叛臣?后来孔子踌躇再三,最终未果前行。
17-7佛肸(1)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2)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3);不曰白乎,涅(4)而不缁(5)。吾岂匏瓜(6)也哉?焉能系(7)而不食?”「注释」(1)佛肸:音bìxī,晋国大夫范氏家臣,中牟城地方官。(2)中牟:地名,在晋国,约在今河北邢台与邯郸之间。(5)缁:音zī,黑色。(6)匏瓜:葫芦中的一种,味苦不能吃。(7)系:音jì,结,扣。
首先还是孔子通权达变的思想。按理说,莫说子路,就是我们一般人对孔子要去应一个叛乱家臣的招聘也是不理解的。因为孔子不仅对家臣执国政,就是对大夫执国政也是反对的,怎么还会去为一个叛乱的家臣效力呢?但以孔子回答子路的话,我们可以揣摸出,他之所以想应佛胖之召,是想借家臣(佛胖)的叛乱而反对大夫专权,恢复“礼乐征伐自诸候出”,甚而至于达达“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目的,并不是想和叛乱者同流合污。这样说起来,是不是有点“曲线救国”的味道了呢?
这段话中的第二个要点是孔子会不会和叛乱者同流合污的问题,子路最不能理解的也是这一点。老师您不是自己说过不能到为非作歹的人那里去吗,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要到佛伴这个叛乱者那里去了呢?孔子于是以“磨而不磷,涅而不缁”的道理加以回答,就像我们说“出污泥而不染”一样。真正的君子,是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坚守自己的节操的。最后,孔子还说:我难道是个苦葫芦吗?只能挂在那里面不能供人食用!这又一次表达了孔子积极入世,希望能够“行义以达其道”的思想
【评点】佛肸召请孔子时,孔子正在卫国,也动了心,想去中牟,却遭到子路的反对,担心孔子因此弄坏了名声。孔子表白自己去中牟不会受影响,认为君子行道救世,不受任何污浊环境的影响,能出污泥而不染,保持高洁的品质。特别是他向子路表白他强烈的用世思想:“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那时,孔子率领弟子周游列国,没有一个国君想重用他,都是把他像匏瓜一样系起来挂在那里。这次佛肸来召请,毕竟给他一个实施自己政治主张的机会。可见,孔子在选择实行圣道的途径时能通权达变。
8-13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1),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注释」 (1)见:音xiàn,同现。这是孔子给弟子们传授的为官之道。“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子为官处世的一条重要原则。此外,他还提出应当把个人的贫贱荣辱与国家的兴衰存亡联系在一起,这才是为官的基点。
【评点】孔子这里讲的是君子处世原则:坚定信念,勤奋好学,誓死捍卫完美的仁义之道。君子入与出、居与迁、仕与隐、贫与富、贱与贵,完全取决于国家有道与否,君子或入或出或居或迁或仕或隐或贫或富或贱或贵,都要体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一切因时而异,唯有信念坚定不移。
孔子认为,如果你是国家官吏,在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时,你拿俸禄是应得的,因为“有道”局面有你一分劳作。然而在政治黑暗、社会动乱时,你还拿俸禄,就是可耻了。因为“无道”局面也有你的一分责任。孔子的潜台词是:你为无道之君效劳,却没给老百姓带来好处,却心安理得地领取俸禄,于心何忍!如果在“有道”局面下,你还是“贫且贱”,那表明你没有为国家和百姓出力,也就是没尽到应尽的职责,这是应当感到可耻的。孔子把个人荣辱同政治、履行公务联系起来,这是意味深长的,是极富有政治思维创新和启迪意味的。
5-21子曰:“宁武子(1),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2),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注释」(1)宁武子:姓宁名俞,卫国大夫,“武”是他的谥号。(2)愚:这里是装傻的意思。
政治清明时便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国作贡献,政治黑暗时便压抑自己以求洁身自好,以免同流合污,以免遭忌妒遭迫害。 这就是大智若愚,这就叫难得糊涂。清代名士郑板桥说得好:“聪明难,糊涂亦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所以圣人说宁武子的聪明是人们可以赶得上的,而他的那种“愚笨”却是没有人能够赶得上的。 说穿了,发挥才智易,压抑自己难。 好一个宁武子,愚不可及,实在是非寻常人可及啊!
【评点】本章孔子赞扬宁武子对待治世和乱世的不同态度。宁武子在卫国公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他发挥了聪明才智,有一定建树。到卫成公时,卫国政局动乱,宁武子便采取无声无息的韬晦的策略。这种“愚”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处世态度。这样,在乱世时他避免了自身遭到伤害,另一方面,他也是对无道的一种抗争。他这种“愚表智里”的态度,是别人所不能及的。这大概就是孔子赞誉宁武子的用意。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又所谓“鹤鹊安知鸿鹅之志!”.其实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当然,“道”在这里的外延较广,既指人生志向,也指思想观念、学术主张等。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司马迁感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是各人追随各人的志向啊!”(《史记·伯夷长齐列传》) 这是政治态度不同不相为谋的典型。
司马迁又说:“世上学老子的人不屑于儒学,学儒学的人也不屑于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是说的这种情况呢?”(《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这是思想观念、学术主张不同不相为谋的典型。贾谊的《鹏鸟赋》写得好: “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夸者死权兮,众庶凭生。”孔子自己也曾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述而》) “从吾所好”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卡尔·马克思引用过诗人但丁的一句名言,叫做——“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去吧!”不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阳货欲见孔子①,孔子不见,归孔子豚②。孔子时其亡③也,而往拜之。遇诸涂④。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⑤:“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6)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①阳货欲见孔子:阳货又叫阳虎,季氏的家臣,这时已把持季氏的大权,成为孔子所说的“陪臣执国命。”(《季氏》)“见”,在这里为使动用法,是阳阳货想去拜见孔子去拜见他的意思。 ③时其亡:等到阳货不在家。时:伺;其,代指阳货;亡,无,不在。⑤曰:以下几个“曰”字后面的话均为阳货自问自答。
后来的事实证明孔子并没有做阳货的官。所以,孔子的答辞不过是虚与委蛇,敷衍应付他罢了。因为不愿意在大街上受他胡搅蛮缠,又不愿意直接得罪他,甩开他就走。有时候来一点虚与委蛇,,应付应付也不是什么老于世故,圆滑取巧的问题。关键是要看你对什么人,处什么事。如果毫无原则地一律虚与委蛇,那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评点】本章孔子采取敷衍但不失礼的权变策略对待季氏家臣阳货。阳货是鲁国季氏的家臣。曾一度掌握了季氏一家的大权,甚而掌握了鲁国的大权,是孔子说的“陪臣执国命“的人物。阳货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极力想拉孔子给他做事,但孔子心中憎恶权奸,不愿随附于阳贷,表面上与之周旋。
阳货想使孔子来见自己,孔子不去,于是阳货想用送礼的办法达到目的。孔子得到阳货送的小猪后,不得不去拜谢,于是打听到阳货不在家时去了。但不巧得很,偏偏在半路上碰到他。阳货也很有头脑,他针对孔子的主张,劝说孔子早日出仕,使得孔子只好说:“诺,吾将仕矣!”孔子的态度是明朗的,他不是不出仕,也不是不想很快出仕,就是不愿意在阳货当政时出仕。至于孔子为什么不去阳货手下做事,据司马迁说:“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