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生命之真
“三生教育”即生命教育、生存教育、生活教育,而生命教育是“三生教育”的基础和核心。我认为生命教育应该包含以下几个层次:
一、直面生命之真。这一层次要让学生从生物性和文化性两方面来直视生命,感悟生命的厚重,激发担当生命的勇气。
二、体会生命意义。这一层次要让学生在具有了担当生命的主动性之后,进一步体会自我社会生命的价值意义,意识到人的生命只有在社会中孕育和成长,从而必须处理好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社会相互依存的辨证关系。
三、创建生命价值。这一层次要让学生进一步深入思考生命价值的多维角度,以及如何从自身实际出发,创建自我的生命价值,在人生实践中充分展现自我精神生命的高远与丰富。
四、构建生命和谐。这一层次要让学生主动培养开放的生命观,将生命纳入自然的大视野,进一步摆脱人类个体生命的狭隘利益追逐,不断提升生命品质,深化生命内涵,努力构建人与社会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境界。
而以上几个层次中,直面生命之真应该是生命教育的逻辑起点。
首先,因为生命是实施一切教育活动的载体,而人类生命的本质,在于生命主动的自我实现。作为人类的生命个体,要从存在层面上去拓展生命的前提必然是生命个体对于自身生命的主动自觉意识。也就是说,生命个体必须意识到:生命的旅程虽然不是自己主动预设安排的,但生命本身却是自己的事;以人的生命形态而生不是自己的选择,但对每一个个体而言,人生是仅此一次的生命体验;也正是因为这种无法预期性,人生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具体而言,个体的生命过程中,无论悲苦、喜乐,圆满、缺憾,长久、短暂等等,一切我们无法预设同时又必然遭遇的体验都是我们接受的生命馈赠。我们只有在直面生命之真的基础上,对已然的现实理性地坦然接受,进而通过理性自觉来发展自己改变现状的能力,从而创建更好的未来。如此才能保持一种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而那种对于生命的被动承受状态根本无法真正拥有生命,更无从创建生命意义。
其次,所谓生命之真包括人类生命的生物性和文化性两个层面的真实内涵。人类生命的生物性内涵即人首先是作为自然生理性的肉体生命而存在的,这是和自然界的广大生物一样必须具有的基本属性。个体生命过程从物质属性来说,是个体不断地同环境进行物质交换和信息交换的过程,这个过程具体表现为生命个体的产生、发展和死亡现象。这种肉体生命的物质性决定了人的生命的局限性,进而形成了生命个体的一系列文化属性。从而使人生饱受生老病死、饥寒劳碌之苦,历尽悲欢离合、求之不得之痛。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说:“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因此,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作为实践的存在物来说,生命的存在是历史的第一前提,而生命的存在,就要首先能够生存,要解决生命的吃喝住穿的问题,即生产和生活。每一个生命个体不仅要担当自身,还要担当社会。不仅要担当现在,还要担当历史与未来。这种担当赋予了人生充实的内涵,同时也铸就了人生的沉重与纷纭。
再次,由于我们现在处于社会转型时期,各种文化思想斑驳陆离,冲撞交锋,一方面个体的生命意识得到极大张扬,另一方面工业化甚至后工业化的生产方式使得个体的生命意义无法在个体的生产劳动中直接显现,个体生命意义的呈现断续、零散,生命个体之间、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呈现为极为复杂的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实践的人的存在,不是单个人的抽象的存在,而是存在于社会关系中的存在物。人不仅要尊重自身的生命,还要尊重他人的生命,不仅要追求自身的幸福生活,还要尊重他人的幸福生活。个体生命越是渴求自我实现就越是有感于生命的沉重,越是追求自由意志就越是有感于社会的束缚。
近年我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自杀问题,而青少年的自杀率也有升高的趋势,有人估计每年约有25万青少年自杀身亡。另外人们刻意追求当下的娱乐,或是沉迷于网络的虚拟世界等等生活状态对青少年产生着越来越严重的影响。青少年甚至成年人在思想和行为上表现出对生命的无畏、对生存的无能和对生活的无趣等特征,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缺乏对于生命的敬畏之心,有意回避生命的沉重。这种生命状态犹如泡沫一般轻飘,一时间可以在阳光下呈现五彩缤纷,但转瞬就在阳光中破裂消散,不会留下任何生命印迹。
如何在无法回避的生命的沉重与脆弱的冲突中发掘并整合生命意义,使个体生命最大程度地成就自我,这应是当前教育首先遭遇的问题。
而我们传统的教育中习惯于仅仅用道德的塑造来作为我们与命运抗争的武器。这极易产生一种心理误导:作为一个普通人是很难改变命运的,除非你拥有高远的理想和高卓的人格,否则无法创建美好人生。这种教育理念的起止点显然是人才培养的精英化。但精英型的教育理念本身却是存在逻辑悖论的:所谓“精英”,一方面是指最大程度的完善个体自身发展的人,另一方面就是指居于人类群体中表现出众的人;换言之,既然名为“精英”,就肯定是少数甚至极少数人。在经过传统教育模式的梳理甄别之后,大多数的人显然只能接受自己不优秀,无法成为精英去创建生命意义,那就不如干脆放弃追寻意义。而我们的教育显然不是仅仅只为了成就一小部分人,而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成就最大多数的人。所以,“精英”不是我们教育的执行范本,而是理想参照。
在扭转了这样一个认识之后,我们的教育必须重新设定起止点:教育要尽最大可能去帮助每一个个体具有主动承担生命的理性自觉,并进而发掘其生命潜能,让每一个个体在尊重生存的历史社会基础的前提下,充分显现个体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成就人生。教育不可能也不必将每一个人都塑造成为精英,重要的是要使每一个人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以自己的方式作为社会一分子推动人类文明进程。也就是说,教育要立足每一个真实的生命个体,以培养生命个体生的勇气与使命感为追求,以帮助生命个体具有成就生命意义的实践能力为内涵。 正如哲学家施威泽所说:“人的意识的最直接事实是:‘我是要求生存的生命,我在要求生存的生命之中。’在反思自身及周围世界的每一瞬间,人都把自己理解为生命意志之中的生命意志。在我的生命意志之中,存在着人们称之为快乐的向往,即对生命意志持续和神秘的提升的向往,存在着人们称之为痛苦的恐惧,即对生命意志毁灭和神秘地伤害的恐惧;同样,我周围的生命意志也是如此,无论他是否能够表达出来或者保持着沉默……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对他来说,善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只有人人为植物、动物和人的生命都是神圣的,只有人帮助处于危急中的生命,他才可能是伦理的。体验到对一切生命负有无限的责任,只有这种普遍的伦理学才有思想根据。人对人行为的伦理学绝不自足自为,它只是产生于普遍伦理的特殊伦理。敬畏生命的伦理学包含所有能够被想象的德行:爱、奉献、同情、同乐和共同追求。”这种“敬畏生命”的道德原则的培养,应该成为我们进行生命教育的起点。敬畏生命,包括敬畏自我的生命、他人的生命和其他的生命形式。
由此,在生命教育中,作为教育者的我们无须回避生命本身的沉重,更无须作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们首先要和学生一起直面生命让我们遭遇的一切苦难,唤起真实人生体验的共鸣,感悟人类生命历程的悲怆实质,反思人类生命的文化精神和文明进程。因为每一个教育者自身首先是一个生命个体,与受教育的学生无异。所不同的是教育者应该是一个具有主动的理性自觉精神的先行者,可以在一个相对高远的立足点上引领学生。由此我们在对学生进行生命教育时,一方面要立足于真实的人生体验,另一方面要打开广阔的视域,呈现丰富灵动的视角。故而进行生命教育时,我们可以将科学的、伦理的、文学的、美术的、音乐的等等多种角度交融,引领学生调动丰富敏锐的生命感受力,对生命意义进行多维度的思考,以积极主动的态度直面生命、担当生命。
面对多姿多彩的生命形态,我们无法选择拒绝出生,更无法选择以哪一种生命形态出生。以“人”而生是一种被动的偶然。也许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如同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有生以来就注定背负着巨石攀爬生命之峰,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无可逃脱。那么正像加谬所说:“造成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识同时也就造就了他的胜利。”我们必须清楚:我们的命运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的岩石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当我们敢于直视生命的艰辛的时候,生命的美丽灿烂才有绽放的可能,生命的沉厚才会时时让我们心怀感恩。正是生命中那些必须承担之重,赋予我们发掘生命意义的机会。自我、亲人、朋友、自然是生命的最质朴的真实,我们由此而获得了体验人生的可贵机会,也昭示了生命的分量——责任,沉重而幸福……“西西弗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教育培养不出“完人”,却可以塑造“真人”:敬畏生命,担当生命,热爱生命。这样的“真人”清楚地明白: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一切生来完美明净,生命的美好从来都在苦难中锻造光辉。生命教育中只有首先直面生命之真,我们才可能坦然地穿越生命的泥沼与苦难,怀着奔向阳光的坚定信念,朝向生命的澄澈,艰难然而却笃实地缓缓进发。这样一种大教育的观念培养的不是单一的人伦道德思想,而是一种更为真实坚韧的生命价值观和普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