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阅读:《一桥横卧坐千年》
赵州桥,是记忆里一段琅琅上口的小学课文,是儿时图画书上一张暗淡发黄的黑白照片,是少年懵懂时被《中国石拱桥》美文引发的一段心中发慌的崇拜与景仰。模糊之中只记得树影婆娑、流水安静,一孔浑身印满岁月斑驳沧桑的古代石桥翩然纸上,那桥身横跨河两岸,绷得像一张弓,也像弯弯的月芽儿,静穆之极,浑然苍凉。在茅以升高山流水的文笔里,赵州桥,却如一尊木刻版画,也如一幅古代工笔细描,在时光中踞守,灿然一段光阴流年。
若干年过去,及至有机会走进河北赵县,走近天下闻名的赵州桥,才蓦然一惊,被它的非凡阔大吓了一跳,也被它的大美吃了一惊!被赵州桥的巍峨庞大、处变不惊,被它的气韵恢弘、含而不露吓了一跳,吃了一惊!比起小时候看的那小小发黄的图画照片来,赵州桥竟是这样一个由石头组成的庞然大物!即便是已经看过世界上许多钢梁混凝土的现代化跨海大桥、跨江大桥,仍要被眼前这座1400年前设计建造的石头桥所震惊。它朴拙、流畅,浑厚,动人,通体都在夏天上午九点多钟的阳光下四溢芬芳。它古朴完美得像一帧画。
走过绿荫葱茏的草地,沿着桥身古老的坡起,缓缓而上。踩在冰凉的大青石桥板上,时光在脚下停滞。每一步,都是千年。仿佛听见古老的洨河水激越的跳动,感受得到大桥心脏的沉潜与激昂。
赵州,这河朔咽喉、京辇屏蔽之乡,这钟灵毓秀、名贤辈出之地,是谁,可以一桥横卧,在这里坐拥千年?
这座历史上著名的跨河拱桥,它厚重的大青石桥基,它由28道拱圈拼成的大拱,大拱两边四个猫耳朵一样形状的窟窿眼儿“敞肩拱”,它桥栏板上雕刻的姿态各异游龙……都创造了中国古代桥梁史上的“第一”。如今这桥面上呈现的,是它的现世,已经是最近一次上世纪80年代的修缮结果。桥下的赵州桥博物馆,才是它的前生,是它饱经沧桑的历史。博物馆里,历朝历代的修缮纪录,一块块雕龙镌字的各朝各代的残破桥栏,按历史年代顺序排列,它们仓皇、苍凉而又苍茫,惶惶然排兵布阵,让人倾听岁月之音怎样在上面呼啸而走:古代车马哒哒,现代坐骑隆隆。暴雨风沙,咆哮洪水、地震山崩……是哪一次的地动山摇,让它留下这一块块破石断碑?!赵州桥,也不过就是一座石头砌成的桥,它既来了,活了,被造于这个世间,就要无端、无由、无奈地经受一切,领受磨砺与考验。这是它作为一座桥的命运,也是它来到生灵世界的本分。
难得的是它站住了!它留下来了。有它自己牢固的根基做底,有历朝历代的翻修养护和维持做靠山,它才将运命延续了一千又四百年。
不是所有的桥都有它的好命。千年功业,它修成了活化石——既是桥梁建筑史上的,也是人心的。
走下桥
去,左寻右找,一直也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下了石阶,踏上河堤,蓦地一回头,却发现,透过堤边古树繁茂的枝叶窥视大桥,见到的桥型竟然跟小时候看见的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赶紧举起相机,把拍摄制式转成黑白调式,再从大树的枝桠缝隙中瞄准大桥,果然!眼前的赵州桥就被推得很远很远,远远的,一直延伸到了久远发黄的古代……一边不断按动快门,一边还在心里惶惑:这个桥,还是古代那个桥吗?这个堤岸,也是千年前的那个堤岸?这棵大树,枝叶葳蕤,也会是千年的老树吗?或者,是几十年前几百年前供人写生照相取景的那棵树?
如果赵州桥转世投胎,托生为人,假如他能够说话,一开口,他将告诉给我们什么?他的一生,经历过多少事情?朝代的更迭?人事的转换?还是生命的轮回?解脱的无望?他这一生,有谁来过,驾幸过,垂怜过,践踏过,唾弃过,爱抚过,珍存过?有谁给它题过字、灌过浆、给它修过护栏、捐过功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地气出一方建筑。赵州桥,一如赵州人,没有当地工匠李春的智慧,就设计不出这样一座桥,没有赵州的工匠的心灵手巧,也打造不出这样一座桥,没有赵州石料的坚硬,就留不下这样一座桥。没有历朝历代统治者的养护和修缮,它也早已经化为一堆齑粉。山川壮阔,钟灵毓秀。赵郡李氏,六祖房仅唐代就出宰相17名,赵州历代进士不计其数,燕赵大地多俊杰,古来青史留姓名。
赵州桥,这如华北大平原一样沉稳的桥,雄浑,生动,古朴,嚣张。及至走近,方才明白,赵州桥,世世代代,千秋万载,在实用与鉴赏之间,出世与入世之间,苟活与闻达之间,以活化石的形态,留下来,坚持下来,便是为了供人吃惊、鉴赏、把玩、膜拜、踩踏、慨叹、仰望、唏嘘、感怀的!
“从来兴废如河水,只有长虹上青天”。赵州桥,你果然是一个奇迹!你就是赵郡李氏的第18名宰相,“驾石飞梁尽一虹,苍龙惊蛰背磨空”,在璀璨的燕赵星空下,暗怀心事,无限转世轮回。(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