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语文教学参考:一曲《念奴娇》,多少英雄意 —《念奴娇·赤壁怀古》文本细读
思辨碰撞
赤壁惊涛拍岸起,激荡千古英雄意。年近半百的苏轼被贬黄州,生活拮据、政治失意,
但他凝望赤鼻矶,将《赤壁赋》“裁成‘大江东去’词”,以旷达之心迎接瞬息万变之物,
以如椽巨笔抵抗人生厄运与困苦。申颖老师细读文本,带领我们共听一曲《赤壁赋》,领略
无尽英雄意。
提起东坡,人们自然会想到他的“大江东去”,他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他的“一蓑
烟雨任平生”。“豪放”、“旷达”已然成了这位旷世奇才的特质。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
中亦写道:“我可以说苏东坡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对于这点,我们可在他的豪放词
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窥见一斑。
历经“乌台诗案”的东坡,入狱 103 天,九死一生,在黄庭坚等人力保之下,丢官去
职,惨遭贬谪。元丰五年,47 岁的东坡被贬黄州两年有余,生活拮据而窘迫,“小屋如渔
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政治亦不得志,虽任“团练副使”,实则不
过是一个“不得签署公事,不得擅离安置所”的闲职,真是“报国欲死无疆场”。凝望赤鼻
矶,祭奠江月,苏文忠“不尽语”,将《赤壁赋》“裁成‘大江东去’词”。困顿而艰辛的处
境并未消解一代天才的意气,反而砥砺着他的英雄情怀。
一、江山如画胸襟阔
开篇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势磅礴,雄浑壮丽,犹如黄钟大吕,
让人视通万里,思接万载,与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有异曲同
工之妙。“江水”喻“历史长河”。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涤荡尽了古今豪杰。滚滚长江,
展现的是博大的物理空间;风流人物,描摹的是深邃的历史时空。人事易变,但江山永存,
东坡通观古今,如此,方能以一颗旷达之心迎接瞬息万变之物,应对人生厄运与困苦。首
句仅十三个字,豪放之词风,如面而来,亦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人道是”三字下笔极有分寸,道听途说。据
考证,三国赤壁之战所在地为湖北武昌,而此处为黄州赤鼻矶,低小而水浅。我们的旷世
奇才竟会犯如此错误?清代诗人朱日浚言“赤壁何须问出处,东坡本是借山川”,的确,这
不过是东坡借景怀古抒怀罢了。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泼墨濡染,一幅雄奇绚丽、惊心动魄的画面喷
薄而出。“乱”言山石错杂嶙峋;“穿”描山石高耸,直插云霄;“惊”以人情人性摹浪涛声
势之大;“拍”状波涛撞击山石力度之劲;“卷”画浪花磅礴迅猛之势;“千堆雪”喻浪花之
多,之白。短短十三个字,东坡以非凡的笔力从形态、声音、色彩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千变
万化的江涛奇观,让人如见其景,如闻其声,如履其境。同时,又渲染了一种“山雨欲来
风满楼”的氛围,仿佛蕴藏着尚未爆发的千钧之力。观此景象,我们从中不难想象昔日赤
壁鏖战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也为下文着力颂扬周瑜这一英雄人物蓄势铺垫。
继而诗人提豪收笔,便引出了由写景到怀人的过渡“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江
山如画”紧承其上,抒发对磅礴雄奇之景的赞美,愈显东坡胸襟之阔;“一时多少豪杰”,
自然引出后文怀古幽思,饱含着对在这如画江山中建功立业的豪杰们的钦佩与仰慕。
二、遥想公瑾仰慕深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遥想”,任思绪飞扬,回到三国群雄逐鹿
之际,在拉开距离的凝视中再现历史深处的英雄形象。史载建安三年,孙策亲迎 24 岁的周
瑜,封“建威中郎将”,迎娶倾国美女小乔,可谓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此后十年才是赤壁
之战,周瑜 34 岁。东坡有意忽略这十年,意图显而易见,即衬托周瑜青年才俊之形象。“小
乔出嫁了”,用美女配英雄,愈发突显周瑜的年轻有为,志得意满。“雄姿英发”,极言周瑜
雄健威武,英姿勃发的不凡气度。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有人认为“羽扇纶巾”是诸葛亮的专属装扮,
“葛巾毛扇,指麾三军”记载于《三国志》中。其实手持羽扇,头戴配有青丝带的头巾,
乃三国儒将的常用装束,形容周瑜虽为武将,却有文士的气度,从容娴雅,临危不乱。“谈
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则突显了周瑜于谈笑风生间指挥若定的军事才能及立下的赫赫战功。
至此,东坡将自我内心的英雄情怀投射到周郎身上,一个久经沙场,善择战机,稳操胜券,
决战决胜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如此真英雄,怎能不令“许国心犹在”却又无法突围现实
困境的东坡仰慕?
三、怀古伤己真豪杰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调整成正常语序是:“神游故国,应笑我多情,
华发早生。”何为“多情应笑我”?东坡笑自己竟有一个英雄梦,“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
望,射天狼”;笑自己在鬓已染霜华发早生之时,仍心心念念不忘经时济世、建功立业。在
苦涩的笑中,东坡的思绪由周瑜进而推及己身,由仰慕古人进而转为慨叹自我:周瑜年少
有为,风流倜傥,娇妻相伴,深受重用,功勋卓越;而自己年事已高,早生华发,妻子早
逝,去职罢官,壮志难酬。对比周瑜的官场情场战场场场得意,如此之磨难自然使人悲从
中来,心中平添失落和苍凉。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言:“读苏轼,要读出豪迈,但不能只读豪
迈,悲慨与豪迈的结合才是苏轼。”无法突围的现实困境,带给他的是真正精神上的孤独,
“拣尽寒枝不可栖,寂寞沙洲冷”。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人生如梦”是词人对坎坷身世的无尽感慨:昔日少年
苦读,一朝登第,名重京师,前程似锦;而今命途多舛,九死一生,家丧连年,韶华虚度。
想到戴罪黄州,出头无日,英雄空老,怎能不慨叹“人生如梦”?此四字,容量大,意蕴
深,决不能简单理解为“哀人生之须臾”的消极。苏轼终究是一个执着于自我人生的不可
救药的乐天派,虽然人生如梦一般,但也不是将所有的英雄豪杰洗涤荡尽了吗?“古今多
少事,都付笑谈中”,又何必执着呢?于是,他在黄州耕种酿酒,“夜饮东坡醒复醉”,他在
黄州“以杖听江声”,将心中的悲慨孤独寄情于江月。“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
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
共适。”苏轼用江水和明月将一切愁苦、失意化为无形,完成自我的超脱与救赎,觅得宁静。
这就是东坡的人生哲学与旷达情怀,其根源便是儒释道三种精神的合力:曾经的儒家促其
进取,而今的佛道使他安于淡泊。
对于自己的一生,东坡曾自嘲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即便是被贬“食
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碳、夏无寒泉”的儋州,他依然不遗余力地教化百
姓。旷达如东坡,何需慕英雄,汝亦真豪杰!谁的人生不曾风风雨雨,“诗酒趁年华”,愿
我们都能满怀“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壮志豪情,带着“此心安处是吾乡”
的旷达之心,抵达“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境界,诗意地栖居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