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的几个问题》在湖南大学教授张松辉先生暨岳麓书院博士生周晓露女士所著《疑义研究》(湖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一书《疑义研究》篇《先进第十一》章第一节《关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讲到了四个问题,其中第三个问题与“浴乎沂,风乎舞雩”有关。[原文]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先进第十一》11·26)二位先生指出,关于这一段,有两个问题需要澄清:一个是“浴乎沂”,一个是“风乎舞雩”。对于“浴乎沂”,他们认为现代译本多把“浴乎沂”翻译为“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如《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而这种译法是不对的。对于“风乎舞雩”,他们认为“不可能是在舞雩台上吹吹风”:这里的“风”,应用作动词,歌唱十五国风,或泛指演唱民歌。“风”为歌唱,“咏”为吟诵,或皆作“歌唱”解也可。经查,杨伯峻先生如是说:曾皙便道:“暮春三月,春天衣服都穿定了,我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回来。”南怀瑾说:“于是曾点说,我只是想,当春天来了,冬衣一换,穿上舒适的衣服,农忙也过去了,和成人五六人,十几岁的少年六七人,到沂水里去游泳,然后唱唱歌,跳跳舞,大家悠哉游哉高兴地玩,尽兴之后,快快活活唱着歌回家去。”(《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于丹说:“他说,我的理想是,到了暮春时节,就是阴历的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在这个大地开化、万物复苏的季节,陪同几个成年的朋友,再带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沂水中,把自己洗涤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沂水旁边的舞雩台上沐着春风,把自己融汇进去,与天地在一起共同迎来一个蓬勃的时节,让自己有一场心灵的仪式,这个仪式完成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唱着歌回去了。我只想做这样一件事。”(《于丹心得》,中华书局2006年版)张、周二君则是引用了《宋书·礼志二》的记载:旧说后汉有郭虞者,有三女。以三月上辰产二女,上巳产一女。二日之中,而三女并亡。俗以为大忌。至此月此日,不敢止家,皆于东流水上为祈禳[ráng]祭,自洁濯,为之禊[xì]祀。分流行觞,遂成曲水。史官按:《周礼》女巫掌岁时祓[fú]除衅浴,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也。衅浴谓以香熏草药沐浴也。……(《宋书》卷十五《志第五》,中华书局简体字本,第259页)他们说:“这段文字基本介绍清楚了‘浴乎沂’的含义。”“到水边举行修禊事,采点香草,洗洗手脸,除去秽气,祈祷幸福。”“《论语》里说的‘浴乎沂’,就是到沂水边举行修禊事,而不是跳到河里洗澡。”我们认为,虽然二位先生“基本介绍清楚了‘浴乎沂’的含义”,但是所介绍的含义并不准确。把“在沂水旁边洗洗澡”改成“到水边……洗洗手脸”,是一种换汤不换药的做法,并没有抓住“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的精神实质。东汉王充的诠释,颇值得我们借鉴:曾皙对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曰:“吾与点也!”
鲁设雩祭于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谓四月也。春服既成,谓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乐人也。风乎舞雩,风,歌也。咏而馈,咏歌馈祭也,歌咏而祭也。说《论(语)》之家,以为浴者,浴沂水中也。风干身也。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风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审矣。”(王充《论衡·明雩篇》)其中的要点是:一、曾晳所述及的是古代的一种祭祀仪式。《礼记》:“雩祭,祭水旱也。”《周官·司巫》:“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雩祭,是春天人们求雨的祀礼。因此,舞雩是一个神圣的祭祀场所,决不是供观光客“吹吹风”、“唱唱歌”或者游泳客“风干身”、“跳跳舞”的地方。“樊迟(也只能)从(孔子)游于舞雩之下”,且“(只)敢问崇德、修慝、辨惑(之类严肃的话题)”。(见《论语·颜渊第十二》12·21)二、冠者、童子,是参与雩祭仪式的乐舞之人(非商业性歌舞团)。“风”通“讽”,背诵之义,背《诗》篇(或者祭文?)。“咏”是“吟咏”、“吟唱”。“归”通“馈”。《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此处指馈祭。《周礼·春官·大宗伯》:“以馈食享先王。”所以,“唱歌”乃至“跳舞”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在什么日子,由什么人来“唱歌”“跳舞”,以及唱什么歌,跳什么舞,都必须符合祀礼的要求。三、周历的四月,相当于夏历的二月,天气尚寒,既不宜河里沐浴,更不宜岸上风干!所以,王充说“浴乎沂”是涉沂水,象征着龙从水中出来。所谓“浴乎沂”、“讽乎舞雩”、“咏而馈”乃是雩祭仪式的三个重要环节。至于孔子为何在四位弟子各言其志时,唯独赞许曾晳呢?清代刘宝楠《论语正义》说道:“其时或值天旱,未行雩礼,故点即时言志,以讽当时之不勤民者。《家语·弟子解》:‘曾点疾时礼教不行,欲修之,孔子善焉。’《论语》所谓浴乎沂,风乎舞雩之下,以浴沂风舞雩为礼教。正与《论衡》所云调和阴阳之旨和。”(本文作者:明儒书院国学导师李建新,不足之处敬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