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 萍冲(同时)爸。 冲客走了? 朴(点头,转向繁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繁病原来不很重--你回来身体好么? 朴还好。--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冲母亲原来就没有什么病。 朴(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覆老人家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繁(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 朴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冲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 朴谁是鲁大海? 冲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 朴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 冲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 朴哼,现在一般年青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关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冲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 朴(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 冲(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朴(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繁)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说话说么? 萍爸,刚才我就想见您。 朴哦,什么事? 萍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 朴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 萍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 朴(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 萍这两年在这儿做事舒服,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 朴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那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再打电报给你。[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冲(犹豫地)爸爸。 朴(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 冲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朴什么? 冲(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份出来。 朴哦。 冲(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份送给-- 朴(四凤端茶,放朴面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四煎好了。 朴为什么不拿来? 四(看繁漪,不说话)。 繁(觉出四周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朴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繁(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朴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四药罐里还有一点。 朴(低而缓地)倒了来。 繁(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朴(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冲爸,妈不愿意,你何必这样强迫呢? 朴你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儿。(向繁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繁(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朴(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繁(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朴(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繁(声颤)我不想喝。 朴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冲(反抗地)爸! 朴(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 朴说,请母亲喝。 冲(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朴(高声地)我要你说。 萍(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冲(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繁(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朴(冷峻地)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繁(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朴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萍爸!我-- 朴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萍走至繁漪面前。 萍(求恕地)哦,爸爸! 朴(高声)跪下!(萍望着繁漪和冲;繁漪泪痕满面,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 繁(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 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朴(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冲(抬头,慢慢地)什么? 朴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份?--嗯,是怎么样? 冲(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朴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冲(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朴冲儿,上那儿去? 冲到楼上去看看妈。 朴就这么跑么? 冲(抑制着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朴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 冲
爸爸。 朴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跟她看病。 冲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朴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萍)我看,你也是一样。 萍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朴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 冲听见了。(走上两步)爸,没有事啦? 朴上去吧。[冲由饭厅下。] 朴(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 四是,老爷。(也由饭厅下)朴怎么窗户谁开的萍弟弟和我朴关上萍是朴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我预备回头在这边休息的,这屋子的家具多半是你生母喜欢的东西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总是不肯丢下东西。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这叫我看着舒服一点儿,你的生母永远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萍是父亲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朴我挺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萍(忐忑)什么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吗?并且是对不起你的母亲吗?萍爸爸朴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叹气)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这两年你在家里很不规矩萍爸没有的是没有(极力辩护)朴一个人敢做就要敢当萍爸爸朴公司的人你总是在跳舞场里鬼混尤其是这两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的不回家萍爸您说的是朴这些事是真的吗?说实话萍是真的爸爸朴将近三十的人了应当懂得自爱萍是朴还记得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萍吗?萍记得朴自己说一遍萍因为母亲名讳侍萍母亲临死自己替我起得名字朴那我请为你的生母把现在的行为完全改过来萍是爸爸那是我一时的荒唐朴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不愿意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