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体顶端自怜与超越:《离骚》思想情感的内核作者:陈梦然 摘要:《离骚》诗中最能给人以震撼力量的是熔铸沉积在其诗歌中的由对浩瀚宇宙时空的“迟暮”之恐惧与“乘骥驰骋”的驾驭欲望和对政治生命理想的“长太息”之悲愤与“九死未悔”的恪守执著所交织的思想情感的内核。诗人以其高洁的政治理想、燃烧的生命激情、无奈的悲悯意识所沉积的强烈的自怜与超越,撼动着无数的文人雅士。 关键词:《离骚》思想内核自怜超越 《离骚》,是屈原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政治理想与残酷现实纠集交合的缩影,反映出诗人对国家黑暗腐朽政治的愤慨和他热爱祖国但壮志难酬的抑郁心情,是屈原高洁的政治理想、燃烧的生命激情、无奈的悲悯意识所熔铸而成的具有强烈思想情感的宏伟诗篇。《离骚》凝聚着作者政治理想与政治生命情感的终极价值指向,体现了楚辞的精神气质,其思想内核是“自怜”与“超越”。
因复杂而丰富的人生磨砺,屈原在残酷的社会现实中感受到浑浊的世俗而自怜,在曲折的社会历练中体悟到痛苦的经验而自醒,因此面对无限浩瀚的宇宙而产生沉思、发出慨叹,最终超越自我。楚辞的“自怜”是自怒、自爱、自慰的“三位一体”,如《九怀》“惆怅兮自怜”和《九辩》“私自怜兮何极””等。《离》诗的这种“自怜意识”极为浓重。司马迁在谈《离骚》时曾说:“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流涕,想见其为人。”①从司马迁读《离骚》的体会中,我们亦能品出这种强烈的抒情意蕴所沉积的“自怜意识”的情感体验,同样可以体会到《离骚》是诗人在“惆怅自怜”的过程中企图寻求一种“永恒”的回归。可见《离骚》的“超越”之意念,是伴随其“自怜意识”情绪波动而显现的。 仔细探究,《离骚》之“自怜”与“超越”的思想内核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对浩瀚宇宙时空的“迟暮”之恐惧与“乘骥驰骋”的驾驭欲望 诗人在《离骚》中流露出明显的对时光易逝、岁月更替、人事易衰的宇宙时空的恐惧感。通过吟唱,表现出诗人对自我人生的新的思考——在宇宙变幻之中,缥缈的时间在飞逝,稍纵即逝的报国机会竟与其无缘;而人生如白驹过隙,蓦然回首,诗人感到自己像一匹疲惫的老马,在影响历史方向、国家前途的征程上除了执著而惊恐的踯躅、徘徊外,几乎无能为力了。正如诗人在《离骚》中所倾诉的那样:“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面对瞬逝的时光,诗人感到了时不我待的惊慌;尤其是“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构成一种动态“加速跳”节奏。有学者发现,楚辞中以“朝……夕……”构成的句式多见,这一句式动态性很强,紧迫如鼓点阵阵。②
这一“动态的加速跳”与《离骚》中“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等诗句一起所建构的“鼓点阵阵”的涌动气势所传达的,其实是诗人的政治生命在无穷尽的宇宙空间中的进一步演化。“日月不淹”、“春秋代序”,草木由盛转衰。既然诗人在时空中面对的是如此生存之景况,那么他在这种景况中对生命的感叹又是什么呢?“恐美人之迟暮”——诗人意识到自己逐渐变老,但这种感叹并不是诗人在宇宙时空运转的磨难中发出的唯一慨叹,最重要的在于担心自己“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诗人的政治理想因此日趋无望而终结与泯灭。 但是,诗人是否因自己在年龄上的劣势就终止其理想追求?没有。“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他心灵上依然充满活力与豪迈,精神上依然健旺康盛;诗人“枯木的年轮”中承载着丰富的生活阅历,蕴涵着透彻的真知灼见,孕育着匠心独运的治国方略。他在等待机会,随时准备着在国家需要时发挥夕照光辉以任意驰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种为了自己所追求的政治理想而置年迈于不顾的上下求索、奋斗精神,永远为后人所称道。 屈原“上下求索”所表现的对理想执著探求的热情和功业未竟的焦虑,进而成为对有限时间的珍视与掌控:“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恶劣的政治环境,使他陷入极度艰难的处境,但诗人却以生命的诚挚来捍卫自己的理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正是这强烈自信和无所畏惧的精神鼓舞,屈原才能对楚王及腐败的佞臣集团展开尖锐的批判:“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唯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诗人这种醒世独立的自怜与超越的形象在《离骚》中表现得十分突出,那傲岸的人格和不屈的斗争精神,激励了后世无数的文人,并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重要象征。
《离骚》对诗人自己的上下求索之“远逝”有出色的描写。这种“远逝”既是一种象征,又是诗人自我形象的一种折射。从《离骚》的全诗来看,屈原所痛恨的,一是君王昏庸,一是佞臣当政。诗人在现实中同时遭到昏君、佞臣的挤压与排斥。也正是在这种绝望的困境之中,屈原才开始“上下求索”的历程。“周流求女”失败后,灵氛用“两美必合”鼓励他往别处寻觅。一次次求女不遂,就是屈原的现实遭遇在《骚》诗中的投影。求女在《骚》诗中象征着对明君贤臣的向往,也表现了屈原虽在“老冉冉其将至”的恐惧与绝望之中,依然趁“年岁之未晏”“时亦犹其未央”而“上下求索”,以此表达其决不放弃对自己政治理想的孜孜不倦的追求。 屈原在茫茫的宇宙时空中所获取的情感体验,是对人自身存在命运的咏叹。面对无奈的现实,在驰骋宇宙时空的矛盾挣扎中,诗人的生命力量和生存意味体现出了鲜活的张力。可以说诗人所表现出的悲怜意识,一则是自我的消解和悲观性抒慨,一则是在这种悲观意识背后包含了强大的性格扩充力与生命自强力。 对政治生命理想的“长太息”之悲愤与“九死未悔”的恪守执著 《离骚》虽然充满着诗人强烈的政治生命活力,但因诗人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政治境遇、君臣关系和人事关系的切身的独特体验,因而折射出诗人强烈的政治悲愤意识。其政治悲愤与理想执著,可从对三个关系问题的分析来理解。
诗人与国君的关系。昏庸无能的国君,听信佞臣谗言不能接纳屈原的政治主张,辜负了他对楚国的一片忠诚。故而诗人心里经常充满着压抑与愤懑,于是吟唱的格调中融渗着痛楚的政治悲哀意识:“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齑怒。”诗人殚心国是,所以他前后左右奔走,希望有一天能赶上先王的脚步。但楚怀王全然不了解屈原的良苦用心,却听信谗言;屈原因此对楚怀王感到非常哀婉与怨忿。诗人于是用十分哀伤的言辞把郁结在心中的烦忧吟唱出来,以表达自己鲜明的政治态度:“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此终古。”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诗人曾经是“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的国家重臣,③而今被奸臣污蔑,被楚王疏远,惨遭贬谪,那种孤楚之心境、哀苦之神态,也许不是世俗凡夫所能体会得到的,只有身处其间的屈原才能感知吧。“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糊涂的楚王太不了解屈原的心愿了。诗人对楚王似乎绝望了,对自己报国的满腔热忱也似乎了无意趣。 难道诗人真的就由此而泄气了吗?没有,“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的心仍然火热,恪守着固有的忠精情操,哪怕楚王让他多次去死,只要能实现他坚定的爱国情意和政治诺言,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一往直前。然而,尽管屈原富有卓越的才华、忠贞的操守、高洁的品质,但在他所生存的政治环境之中,决然地要被阴霾的残酷现实所笼罩甚至于被扼杀,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人身自由可言,其政治悲凉意识的滋生与日益增长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诗人骨头里的血液依然是热的,始终沸腾着激昂的情感,满怀一腔报国热忱,拥存一颗赤胆之心。《骚》诗的感情热烈,如火山般迸发,正所谓“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正如梁启超指出的那样:屈原脑中,含有两种矛盾元素,一种是极高寒的理想,一种是极热烈的感情。这个说法很是精辟。《骚》诗之思想感情的充分展示就是以其对政治生命理想的自怜与超越意识这两种元素为基础展示其感人的艺术魅力的。
屈原与其他恶俗同僚的关系。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在将倾的“大厦”殿堂下,即使是屈原一手栽培起来的弟子也与他分道扬镳,况他人乎?道不同不相与谋。诗人对他们向楚王进谗言玷污忠臣的猖獗之丑态表现出极大的叹惋,流露出对国家缺乏匡扶社稷之栋梁的现实感伤。于是吟唱出“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在这里,诗人分别以“留夷”与“揭车”、“杜蘅”与“芳芷”四种香草比喻四种人才,阐述自己育才的信念与意志,以及自己心目中的人才标准。诗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一些弟子变质,走向腐化与堕落,从而不能持守其固有的情操。然而在“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的政治环境中,诗人的担心瞬即变成了现实,朝中奸臣及屈原的部分弟子互相猜忌、犯疑,利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向上爬,钩心斗角,利欲熏心。世态的随波逐流已经使诗人没有能耐可以改变“变质”的现实;诗人无奈地唱出自己本怀着一片真心与热情为祖国培育人才,但在世俗利害的关系冲突中,原本是积极奋进、正直向上的人也变得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从本质上发生了变化,他还能有何作为呢? 面对如此现实,诗人内心深处感到无比悲凉与绝望:“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诗人哀伤朝中没有与自己意趣相投之人,国中没有挽扶社稷的仁人志士!这种“流涕”之哭泣,饱含着诗人以身殉己的政治理想、以死塑造自己的独立人格的崇高而执著的爱国愿望。所以,全诗总结性的“乱辞”这样写道:“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诗人的政治意识与人文关怀。屈原的政治意识中包含着极大的人文关怀。周先慎指出:“他的爱国思想是与他对人民生活的关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④正如“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所言,这种政治理想破灭中的感伤,不难看出屈原对人民的拳拳关怀和无比热爱之情。这是一种政治倾向性的感伤的关怀与热爱,是诗人在急速流转的政治遭遇中感到美政理想无法实现所引起的悲剧性关爱之情的感受。“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因“恐年岁之不吾与”,故而化为艰难的上下求索。理想不可实现,时光则空蹉跎,进而悲从中来,像一匹疲惫的老马,最后踯躅在历史的时空中。这种悲愤的人文关怀中蕴涵着对国家政治生命前途无私、执著的关注,成为屈赋的基调。 总之,《离骚》尽管格调忧郁,
感伤浓烈,但其“自怜意识”中深藏着一种超越情怀,在超越的境界中延伸生命、寄托理想。从艺术审美上看,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对后人的重大启发之一,就是关于时间的咏叹和对政治生命的哀婉。这种“自怜意识”触动着中国艺术琴弦的最隐微之处,中国艺术的唯美传统、超越情怀、感伤的气质以及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存在价值的考究等等,这些艺术世界的核心内涵,都与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有着密切的关系。⑤我们在阅读《离骚》时,除了对屈原“虽九死其尤未悔”的人格魅力感到心灵深处的震颤之外,还会因其《骚》诗中所表达出的对浩瀚无限的宇宙时空的悲怜思想,对残酷的社会现实生活、无奈痛楚的人生自怜感受,以及因悲怜自怜而滋生繁衍且愈益强烈的超越情怀,激起我们无穷的共鸣与遐想。 注释: ①③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长沙:岳麓书社,2001年版,第499页,第498页。 ②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9页。 ④周先慎:《中国文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页。 ⑤朱良志:《楚辞的美学价值四题》,《云梦学刊》,2006(6)。 (作者单位:九江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 编校: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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