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卷第3期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ol.26No.32013年3月JournalofChangchu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SocialSciencesEdition)Mar.2013《精卫填海》的多维文化解读孙琳(菏泽学院学前教育系,山东菏泽,274000)[摘要]“精卫填海”是中国古代神话中典型的一例,它在产生流变、体现精神、后世影响等数个维度中都充满了深刻的文化精神内蕴,在其思想观念中不乏像生与死、人与非人、男与女等结构性的矛盾和冲突,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其魅力独居,影响深远。[关键词]精卫填海;精神内蕴;悲剧观念;生死意识[中图分类号]I01[文献标识码]A[基金项目]菏泽学院科学研究基金项目(XY12SK10)[作者简介]孙琳(1980-),男,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神话,是人类最早的文化现象,是各民族文明发生发展的直接源头,正如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所说:“一个民族的神话是这个民族的活的宗教,失掉了神话,无论在哪里,即使在文明社会中,也总是一场道德灾难。”[1]神话思想包蕴万象,恰似一个深不可测的海洋,其中包蕴的充沛情感、独特审美视角,恰恰构成了神话的丰富文化内涵。然而因为神话本身精卫、女娃、东海三个意象通过一系列的因果事件,形成形态的原始性、综合性,加之现存典籍中的神话大多经由后一个虽简而全的故事。其之所以被今人视为神话,主要是因世润饰加工,它所表达的思想、内涵的意义,很难完整确切地为女娃死后化为精卫(神性),而精卫又矢志复仇(人性),不从其原初的混沌中发掘出来,使我们在神话的解读过程中困停地衔木石来填沧海。精卫是一种鸟,且“其状如乌,文首、难重重。本文拟以“精卫填海”这一几近妇孺皆知的神话分白喙、赤足”,又因“自詨”(詨为叫、呼之意)精卫而得名,又析入手,以中国古代神话的多重文化内涵为对象,从神话的“常衔西山之木石”填于沧海之中,栖息于“发鸠之山”,“亦曰流变、体现精神、后世影响等维度阐述“一得之见”。发包山,在今山西长子县西”,此山“其上多柘木”。原始人的一思维由于“没有上升到抽象化和逻辑公式的程度,而是固守着一些观察或情势的图景”,[2]因此,他们以鸟的叫声来为鸟“精卫填海”是中国古代神话中一块光彩耀目的瑰玉,精命名(精卫),另外还发现了该鸟“常衔西山之木石”往来于卫那永飞不倦的身姿,锲而不舍而又于事无补的悲壮与豪“西山”与“东海”之间。类似的情景多次出现于原始人的视情,留给了中国历代文人广阔的想象空间,又激励了一代代野中,而原始人受思维发展水平的限制,从而推断该鸟是在“誓以木石填沧海”的民族精英。像陶潜的“精卫衔微木,将进行衔木石“堙”东海的“劳动”。由此,“精卫”与“东海”之间以填沧海”,李白的“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以及至今流发生了因果联系,这也构成了“精卫填海”神话的最基本内核。传山东等地“志鸟”的传说,充分说明了该神话顽强的生命力鸟意象在整个《山海经》中并不少见,而很多原始部落将与强大的影响力。鸟作为本族图腾也确实有迹可循。鸟图腾崇拜在原始民中“精卫填海”的故事见于《山海经·北次三经》:出现较早,分布较广,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已化为人们的“集体“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无意识”,在某些地域至今还可清晰地显示出来。像山东青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岛地区的汉族至今存有鸟图腾崇拜的残余形式——供圣鸡、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送面燕等古俗,还残存鸟图腾禁忌习俗。他们严禁伤害燕海。”①子,相传谁打了燕子,谁就会瞎眼,燕子到谁家垒窝,被认为短短的数十个字,已经清晰地描述了精卫生活的地方与[3]是吉兆,预示着谁家会兴旺发达。另外,在民间广泛流传的环境,精卫的外貌,名字的来历,更为重要的是女娃溺海而死关于杜鹃、凤凰、喜鹊等鸟类的故事传说,以及出土发现的日化为精卫而又常衔西山木石以湮东海的完整故事情节。“精中三足乌的图像等,也可视为鸟图腾崇拜的某种变形。然卫填海”神话可简化为下图:而,鲁迅、袁珂等人据刘秀上表及郭璞注等认为《山海经》成①郭璞,注.毕沅,校.山海经[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以下《山海经》中文字皆引自该书.--192--
书应在春秋战国之际,当时图腾崇拜的本来面目已被涂抹得传、保存提供了一个框架基础,就像是一个人,只是先有了一无法辨认,像《山海经》中的神虽多为人面兽身或兽首人身,个躯体,而使其成为独特个体的灵魂则是在不断累积获得却并不被认为是各部族的图腾,便雄辩地说明了此点。在当的。我们今天研究神话,最主要的或许并不是考察它的版时,精卫作为鸟在表面上已经摆脱了那种较为原始的崇拜痕本、外在形象,而是它之所以流传、保存的深刻原因,即它所迹,于是,她便作为人而且是炎帝的少女而受到人们“人化”体现出来的人类共同精神、意识。的“崇拜”。神话的内蕴精神,仁智互见。以“精卫填海”为例,如果在《山海经》中炎帝之女还有:以弗洛伊德性本能的观点分析的话,可能会认为精卫和海是“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女尸,化为蘨草。其叶胥成,作为男根与女阴的象征而存在,而“精卫填海”则是人类原始其华黄,其实如兔邱,服之媚于人。”性意识的一种投射。而以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观点来看,这则据毕沅注:“元襄阳耆旧传云赤帝女”,赤帝即为炎帝。神话明显还包含了人类对海的恐惧、对水的忌惮与亲近以及两神话相比,可以发现较多的相似之处,一为死而化生,以另对无止息劳动的原始经验与情绪的积淀。而若从高尔基“神一种形体而继续存在,二是同为炎帝之女。《大荒西经》:“炎话乃是自然现象、与自然的斗争以及社会生活在广大的艺术帝之孙伯陵”、“炎帝之妻,赤子之子听訞,生炎居。”炎、黄二概括中的反映”观点来看,则还会得出炎帝少女化为精卫乃帝一直被作为中华民族的祖先而为人敬崇,但炎帝之出现却是表现遭受自然灾害的原始人类征服自然的渴望的看法,以是在较晚年代,即当人的思维已发展到较高阶段,具体是到及对洪水的反抗,对实际淹死者的祝福。此外,还可解释为春秋战国之际才出现的。这也是人类开始追溯自己源流时东夷氏族填海造土的愿望的一种曲折反映。[6]从各视角出发,的一种尝试。由此也可明显见出中国古代神话历史化的趋皆可对神话做出一定的合理阐释。应该说流传至今的神话,向,这在各部族融合交流、神话发生改变乃至嫁接的条件下必然凝聚着数代人的共同价值理念与追求。最初的神话创也是十分自然的。作者、传播者,不会完全理解后人的附会与阐释,正如后人也女娃在神话中虽作为女性形象存在,却终免不了被当作无法完全理解前人的思维特点一样。神话本身便是一个开男性神“炎帝”的女儿,并在六朝祖冲之《述异记》卷上作了海放的结构,它存在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告诉人们一个故事,更燕(雄性)的配偶:重要的是它促使人们去不断思考从而不断更深刻地认识自“昔炎帝女溺死东海中,化为精卫,其名自呼。每衔西山己。结合中华民族独特的思维特征及审美方式,对神话还可木石填东海。偶海燕而生子,生雌状如精卫,生雄如海燕。作其他阐释。今东海精卫誓水处,曾溺于此川,誓不饮其水,一名鸟市,一在原始初民时代,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人们基本上靠名冤禽,又名志鸟,俗呼帝女雀。”[4]天吃饭,干旱、洪水夺走人的生命,带给人灾难。人们敬畏自在后世历史化的过程中,女娃坚韧不拔的悲壮精神作为然,而又渴望征服自然,加之随着原始人思维能力的增强,他其故事的基本文化内核而保留下来,而世人衍化、附会之处们急于证明自己,表现自己,独立性的要求愈来愈强。在原也清晰可见。像女娃最终成为男性的附庸(炎帝女、海燕始人心中,希望反抗英雄的出现而又确实出现了英雄,他们偶),联系女娲在后来典籍中成为“伏羲妻”,“西王母”后配于有着人的形体与意志,却又有着超人的力量与体魄,这就是“东王公”等现象,可明显看出后世男尊女卑观念对神话的侵神话中的反抗英雄。与女娃名字相似的另一著名女神女娲蚀与改编。的故事,可与此比照:“神话思维力求在起始的和最终的状况之间插入一系列“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中间环节以创造原因和结果之间的连续性”。[5]将“精卫填海”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7]视为最终状况(果),将“炎帝少女女娃溺于海”视为起始状况“女娲补天”,其目的无非治水(袁珂)。积芦灰已明言止(因),原始人终于发现或者说创造了“女娃化为精卫”这一中淫水,而断鳌足、杀黑龙,乃诛除水灾时兴波逐浪之水怪,积间环节,于是“女娃”、“精卫”与“东海”这三个意象终于组成芦灰补天所用之“石”,亦湮洪必需之物。[8]但如此治水纯凭神了一个完整的神话故事。人、神力、神物,与精卫填海相比,对自然的抗争精神虽是一从单纯的简单意象,到发现或者说创造单独意象之间的致的,却充满了更多的幻想与豪迈之情。“精卫填海”的举动联系,显示原始民思维逻辑性的加强,抽象能力的提高。像尽管也洋溢着无畏无悔的英雄气概,但从象征意义上说,却图中所画“精卫”与“女娃”之间虚线箭头的产生,便是原始民只是一种孤立的、缺乏社会联系的活动,孤寂冷清,几乎无济思维发展的一个鲜明表现。当然,神话的产生是一个漫长复于事。该神话既较为真实地反映了当初人类能力与自然力杂的过程,其中渗透了群体共同的思维与情绪。从原始民思之间的差距,也表现了原始人思维的简单化。当然,联系中维发展的角度来看,神话的产生是完全必然的,因为随着人国原始人与外部世界交流较少,局限于一个狭小的生活空类的思维能力的逐渐发展,寻找事物间联系的努力日益凸显间,形成一种较为闭塞的心理也是容易理解了。海在原始人于原始民思维发展的整个过程之中。“神话思维”作为原始民心目中是晦暗、可怕的,而精卫却始终不倦地以一己之力衔思维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必然会产生各种各样对事物的解木石以堙于“东海”,她是一个英雄,却又是一个孤独的英雄,释与认识,神话即其中的一种。或者说是一个坚忍不拔英雄意志的象征,故而尽管孤单力薄也始终不悔,并矢志不饮“东海之水”,反抗精神是不屈的。二像类似的“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等神话中,主人公也无神话作为一个开放的结构,它的最初形成只是为它的流外是孤独的英雄。或许英雄在孤独环境中更能凸显其英雄--193--
豪情,也可能是原始人将众多人的事迹加在一个人身上,从的水准上,这种形式本身只有在彻底的感觉凝结中才能表达而形成了神话英雄。“精卫填海”的举动虽被排除在“人”的世出来。死者仍然‘存在’,这种存在能被看到,并且只有用物界之外,而她的精神却深深地影响着世间人们的活动。质术语才能加以描述”。[9]原始民的思维方式决定了他们对表在“精卫填海”中,少女女娃溺于海是一重悲剧,而其化象的关注,而他们通过对表象间联系的“发现”,如在“女娃”生之后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量力地欲以木石湮于沧海,与“精卫”之间,通过“东海”而发生了一系列关系,最终将生是又一悲剧。可以说,这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深沉悲剧感死问题加诸于这个“发现”之上,于是生死消解在转化过程贯穿于整个中华民族。屈原的耿耿爱国心,荆轲易水别燕丹中:即“女娃”只是化为“精卫”,她的生命没有消亡,她的精魂的悲壮,及至近代谭嗣同的“生死两昆仑”,无数仁人志土慷没有泯灭;死亡只是通向存在的另一种形式,而非“存在”的慨赴国难,其情可感,其行可叹!与“夸父逐日”乃同一精神“冥灭”。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也不乏生死意识的显现。在表现。然而中国人又往往喜欢在悲剧的最后加点胜利的“尾死亡面前,人们首先会发出各种悲叹之调,如“人生似幻化,巴”,少女淹于海而精魂化为鸟,反而实现了数代人努力追求终当归虚无”,“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子在川上曰:逝的梦想——飞翔,后来又“偶海燕”,生子育女,倒也不甚孤者如斯夫”,“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出郭门直视,但见单。后来文学中“大团圆结局”现象也甚为普遍:窦娥死后六丘与坟”等。另一方面,像《倩女离魂》中的倩女,可以离魂而月飞雪,血染白绫,三年大旱,愿望得偿,而又鬼魂申冤;梁祝生,与精卫相比,不过一化为魂(鬼),一化为鸟,本质没有任生前无法偕手共老,死后反而同化为彩蝶,游戏凡尘。然而何区别。另外,《牡丹亭》中杜丽娘可以生而死、死而复生,简大团圆的喜悦是表面上的,笑容是含着泪水的,深层的悲伤、直就像庄周梦蝶一样简单神奇,生与死只不过如醒与梦;像凄凉与无奈在笑容背后更透辛酸。精卫填海最为打动人心《封神演义》、《聊斋志异》、《西游记》诸小说中的神仙世界,均的正是它矢志不移地反抗着迫它离开父母、离开人世的沧体现为用非人所能道术魔力来超越生死,在理想中完成了对海。大海自古以来一直以其深沉不可测、无限无边为人所死亡的斗争,从而神奇地实现了人世间诸多美好善良的愿惧,可以说,海便是人类不可征服的命运的一种象征。像《列望。与原始神话相比,这类作品人间生活气息浓了,理性逻子》中愚公移山的故事,山虽然广大,但毕竟是有限的,人类辑思维加强,但中国神话的精神内蕴却是一以贯之的。还须靠感动上帝才得以达到移山的目的,而填海呢?至少我“一个民族的神话不是由它的历史决定的,相反,它的历们看到的典籍中并没有实现,至少我们今天看到的大海依然史是由它的神话决定的”。[9]至少,中华民族的历史,深深地打没有被填平,但志之所在,结果又有什么重要呢?神话中对上了神话的印迹,通过对中国神话的考察,可以更好地理解中自然、对命运的抗争意识一直为世人所强调,甚至有人将反国文化,对我国丰富文化遗产的继承与发展也是大有裨益的。抗性作为神话与宗教的最大区别。精卫衔微木,夸父与日竞参考文献:走,刑天舞干戚,同样的抗争精神,对自然,对命运,或许这便是神话想告诉我们的吧!命运是不可知的,因此从一定程度[1]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下)[M].北京大学出版社,上是人力永远无法企及的。然而,人的精神却可以超越命1989:169.运,可以不为命运所屈。神话,便是人类不屈精神的伟大体现。[2]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44.生与死,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永恒主题。“在某种意义上,[3]郭泮溪.从青岛地区古俗看远古图腾崇拜[J].青岛大学学报,整个神话可以被解释为就是对死亡现象的坚定而顽强的否1989(2).定”。[9]综观世界各民族的神话,神与人最大的区别便是神具[4]袁珂,周明.中国神话资料萃编[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有永生不死的能力。在神话中,神是不死的,即使因为遭受出版社,1985.到某些不幸,也会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像“女娃溺于海而化[5]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63.为精卫”、“颛顼死而鱼妇生”、“鲧死三年腹生禹”,甚而身体[6]李欣复.形象思维史稿[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60.已毁,如刑天,仍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就算[7]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半神的人物,如夸父渴死追日途中,所弃杖也化为邓林,显示[8]宋耀良.文学认识功能解析[J].文艺理论研究,1988(6).了其灵魂的不灭。在神话中,“死亡不再是存在的冥灭,而只[9]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是通向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并且在神话思维的最基本和最初1992:176.--194--
《精卫填海》的多维文化解读作者:孙琳作者单位:菏泽学院学前教育系,山东菏泽,274000刊名: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英文刊名:JournalofChangchu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年,卷(期):2013(3)本文链接:http://d.g.wanfangdata.com.cn/Periodical_cclgdxxb-shkxb201303076.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