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翻译:三月七日,在沙湖道上赶上了下雨,拿着雨具的仆人先前离开了,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狼狈,只有我不这么觉得。过了一会儿天晴了,就做了这首词。不要害怕树林中风雨的声音,何妨放开喉咙吟唱从容而行。拄竹杖曳草鞋轻便胜过骑马,这都是小事情又有什么可怕?披一蓑衣任凭湖海中度平生。料峭的春风把我的酒意吹醒,身上略略微微感到一些寒冷,看山头上斜阳已露出了笑脸,回首来程风雨潇潇的情景,归去不管它是风雨还是放晴。
作者简介:苏轼(1037~1101),宋代文学家。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长子。公元1057年(嘉祐二年)进士。累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曾通判杭州,知密州、徐州、湖州、颖州等。公元1080年(元丰三年)以谤新法贬谪黄州。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宋徽宗立,赦还。卒于常州。追谥文忠。博学多才,善文,工诗词,书画俱佳。于词“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题材丰富,意境开阔,突破晚唐五代和宋初以来“词为艳科”的传统樊篱,以诗为词,开创豪放清旷一派,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有《东坡七集》《东坡词》等。定风波
背景:此词作于苏轼谪居黄州的第三年,即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黄州时期是苏轼创作中的一个高峰时期。黄州四年之中,他写出了不少著名的作品,散文如前、后《赤壁赋》,诗如《寒食雨二首》,词如《念奴娇·赤壁怀古》等。课本所选的《定风波》和《临江仙》也都是其黄州时期创作的名篇。
这是一首记事抒情之作。王文诰《苏诗总案》卷二一:“元丰五年壬戌,三月七日,公以相田至沙湖,道中遇雨作。”词前有小序。这一小序语言洗练,而又意味深长。它具体交待了该词写作的时间、地点与因由,为我们走进词境,提供了一条通道。
定风波朗诵1、读出节奏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2、读准字音啸(xiào) 一蓑(suō)
上阕词与小序中“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语相映照,一开笔便以象征性的表现方式,将眼前的日常生活中的风雨艺术化为人生道路上的风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穿林打叶声”,指风雨吹打着树林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形象生动地写出风之疾雨之骤及其给人带来的萧瑟之感。一“穿”一“打”,是很有力量感的动词,见出风雨之大。
词人以“莫听”二字,显示出自己不惧风雨的态度。“何妨吟啸且徐行”句承上而来,将“莫听”之意补足,写出在风雨中从容不迫、悠然自得的诗意情怀。“何妨”二字比“莫听”,更多了一点挑战的味道。
身处风雨而吟啸徐行,如闲庭漫步,何等洒脱悠然!这不正是是一种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行为吗?这与“同行皆狼狈”形成鲜明对照,苏轼独特的生命精神在这种对照中突现了出来。
“竹杖芒鞋轻胜马”,进一步展开,写自己在风雨中体悟到的超旷乐观的心理感受。竹杖芒鞋,颇有一份野趣,透露出老苏摆脱官场羁绊、无拘无束的个性。“轻”字颇耐咀嚼。轻者,轻便也,轻快也,轻巧也,轻松也。词人之化辛苦为轻松,化艰难为写意,正是其超旷人格的写照。
“谁怕”一词,由“莫听”、“何妨”一路而来,不惧风雨的气势愈唱愈高,从而水到渠成地引发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警句。思考:对“一蓑烟雨任平生”句,你有何体悟?
学界关于“一蓑烟雨任平生”句的不同解读:其一,胡云翼《宋词选》解曰:披着蓑衣在风雨里过一辈子,也处之泰然。(这表示能够顶得住辛苦的生活。)叶嘉莹的解释与其相似:我不怕外边这一切风雨的变化,我是准备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准备冲冒着风雨过我这一生。
其二,陈长明解曰:这一句有归隐的含义。烟雨……乃是指江湖上烟波浩渺、风片雨丝的景象,苏轼是想着退隐江湖。他称赏张志和《渔歌子》词中的“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江湖上的“斜风细雨”既令他如此的向往,路上遭遇的几点雨自然就不觉得什么了。
还有一种理解似乎更为妥帖:我平生已经历了许许多多风雨,早就习以为常、处之泰然了,所以眼前的风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是因为饱经风雨而养成的一种智慧,一种淡定。
下片词:“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三句,照应序中的“已而遂晴”四字。思考:谈谈你对“料峭春风”三句的理解。
明确:“料峭春风“三句:明面上是写自然界天气变化之快,但实际上又是以象征性的表现方式抒写自己以顺处逆的诗性智慧:人生旅程就像自然界一样时雨时晴,变化莫测,关键是在风雨来袭的时候要挺得住,在风雨中要乐观地坚定地向前走,要相信,风雨只是暂时的,走出风雨,就能走进阳光地带。这也许就是词人“一蓑烟雨任平生”而养成的经验和睿智。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们的理解:“归去”,不仅仅是“归隐”而已,其深层结构应该是指回到生命本真本然的状态中,因而也就是最自在、最自然、自平常的理想境界中去——实际也是对精神家园的一种回归。
这理想的境界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在经历了风雨,也消受了晴阳之后,一切都看开了,一切都放下了,从此以后,风雨也好,晴天也好,我都无所谓了。我不会为风雨袭来而悲愁,也不会为晴天到来而激动高兴。这实际上是一种大平常、大自在、大超越的生命境界。
这一境界既有老庄齐物我、一死生,以超越的态度看待人生悲欢离合、是是非非的的哲学精神的陶冶,更浸润着禅宗对境无心、无住为本,以任运自在的态度对待宇宙人生的思想智慧。它生动表征着四十五岁的苏东坡在黄州谪居时期确乎已经证得了不惑之智,其人格生命中不仅通儒,而且已经通佛、通道,达到了一种高度圆融的境界。
这表明,苏轼之所以能在宦海生涯中经得起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风吹雨打,就是因为他那本就爽朗健旺的人格生命中还内蕴着深邃的诗性智慧。
读罢全词后,令人心情振奋,心境豁然,心灵净化。人生的沉浮、情感的忧乐,在读者的理念中自会有一番全新的体悟。从心理学“白日梦”的角度看,此词实际是作者描绘的一个淡泊从容、旷达超脱的白日梦,在多个方面都非常符合白日梦的特征。
第一,心情符合白日梦之条件——郁闷不爽。写此词前三年,即公元1079年,作者因被诬作诗“谤讪朝廷”遭御史弹劾,被捕入狱,后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宦海沉浮,经历坎坷,理想不竟,抱负未果,使作者几年来一直郁郁不得志,思想上陷入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之中,心情烦闷。
第二,意境符合白日梦之真谛——宁静自由作者对现实的官场险恶生活非常厌倦,渴望摆脱这种生活,退隐江湖,过一种淡泊宁静、无忧无患、无欲无求、轻松自由的生活,也即“归去”。
第三,结构具备白日梦之特征——自然完整入梦的引子是“饮酒”和“下雨”。酒的微醉让作者晕晕乎乎,这是白日梦形成的主要基础。烟雨的迷蒙让天气灰暗朦胧,创设了入梦的良好氛围。入梦句是“莫听穿林打叶声”,梦境为“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里作者用“竹杖”“芒鞋”“蓑衣”“烟雨”等意象及雨中“吟啸”“徐行”等动作创设了一个极为美妙的白日梦梦境,活脱脱地勾勒出了一个隐居江湖过着从容淡泊生活的隐士形象,他虽无荣华富贵之享受,但亦无宦海浮沉之忧患,心情得以平静,心境得以安宁。
梦醒句为“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料峭的春风吹醒了醉酒,作者感到冷,一个激凌,头脑清醒了,梦结束了,作者又回到现实之中。这“冷”既是实写酒醒后身体感到冷,也是写梦醒后又想到自己的遭遇而产生的心冷。正在这时,远处山头温暖的夕阳让作者感到了些许暖意,也增添了他战胜逆境的信心。过渡句为“回首向来萧瑟处”。虽然“相迎”的斜阳给作者带了一丝温暖,但一想到自己饱含萧瑟风雨的坎坷仕途路——“回首向来萧瑟处”,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熄灭了!梦破后寻梦句为“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仕途的风雨就如同这自然界的风雨一样变幻无常,他所期盼的仕途阳光又会在多长的风雨之后?与其终日忍受这种提心吊胆之痛,还不如“归去”,退隐江湖,一切平静,无悲无喜,“无雨无晴”。
第四,情节显露白日梦之特色——亦真亦幻。首先,序言中说“同行皆狼狈”,已证明雨之大,而“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却又描写诗人置身雨中,对雨听而不闻,从容高歌,潇洒徐行,全然没感到淋漓之苦的状态,这怎么可能是实写呢?接下来的“竹杖芒鞋轻胜马”也不太合常理。用竹杖芒鞋行泥泞之路,拖泥带水,怎比得上骑着高头大马急行如飞来得轻快?因此这“轻”恐怕不是写现实行路之轻,而应是无官一身轻。“一蓑烟雨任平生”也让人生疑。序言中已说“雨具先去”,怎会又出现了披蓑在雨中穿行?看来应是想象之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若按自然的逻辑也很难解释得通。雨过天晴,应该是“已无风雨正是晴”,怎会是“也无晴”?所以,这里的“晴”不会单纯指天晴。
由此可见,这些都是写作者心中想象之事而非眼前之景,全词就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归去”白日梦!
纵观全词,一种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呈现在读者面前。“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一种宠辱不惊、胜败两忘、旷达潇洒的境界,是一种“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是一种回归自然,天人合一,宁静超然的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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