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章内容:文章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历叙洪州地势之雄伟、物产之珍异、人才之杰出、宾主之尊贵;第二部分由趋名楼,登高阁,写到近览楼阁之壮丽,远眺山川之胜景,展示出一幅流光溢彩的滕王阁秋景图;第三部分正面写滕王阁宴会,由参与宴会的逸兴,引出人生遇合的感慨;第四部分自叙遭际,说明有幸恭逢盛会,自当应命作序。 六、文章分析:作为一篇千古绝唱,本文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细细品味,下面从四个方面来谈谈我们的认识。 (一)不一般的谋篇布局首先来看看它的结构,也就是谋篇布局。谋篇布局脱去一般饯别文章颂扬、应酬的窠臼,辟出了自家蹊径。文章分为四个部分,而又文思缜密,层层扣题,运思谋篇,无不统于题目之下。第一部分历叙洪州地势之雄伟、物产之珍异、人才之杰出、宾主之尊贵,扣题中“洪府”二字。第二部分由趋名楼,登高阁,写到近览楼阁之壮丽,远眺山川之胜景,展示出一幅流光溢彩的滕王阁秋景图,扣题中“秋日”“登滕王阁”六字。第三部分正面写滕王阁宴会,由参与宴会的逸兴,引出人生遇合的感慨,扣题中“饯”字。第四部分自叙遭际,说明有幸恭逢盛会,自当应命作序,扣题中“别”字,而又复出“饯”字。综观全文,由地及人,由人及景,由景及宴,由宴及情,步步递进,紧扣题意。文因饯别而作,但对于宴会之盛仅略叙数笔带过,而倾全力写登阁所见之景以及因景而生之情,这就脱去了一般饯别文章颂扬、应酬的窠臼,辟出了自家蹊径。 除了谋篇布局以外,这篇文章还有哪些具体的地方值得我们去细细玩味呢?我们认为还可以从三个方面去谈:景色之美,思想之美,骈体之美。其中景色之美与骈体之美均表现为艺术美。 (二)景色之美——多角度的景物描写
在文章中,王勃从不同的角度,用灵活多变的笔法为我们展示出了一幅流传千古的滕王阁秋景图。在这幅秋景图中,充溢着各种各样的美。1.色彩缤纷之美。在写景中,作者注意表现景物的色彩,以颜色来刺激读者的视觉器官,从而造成鲜明的印象。比如“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这两句就着力表现了水光山色的色彩缤纷:上句设色淡雅——清明,下句设色浓重——紫色。在色彩的浓淡对比中,突出秋日景物的特征,被前人誉为“写尽九月之景”。2.动静交织之美。在写景中,作者还注意捕捉景物的凝固与变动,造成动静交织之美来。“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着力写视觉上的静态;“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则着力写听觉上的动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则是一动一静;“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则是静中显动。3.远近错落之美。在作者的笔下,既依次描画了眼前各种景物的不同特点,而又让它们呈现出层次上的远近变化。“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岗峦之体势”,这四句写滕王阁周围的景物,是近景;“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这两句写山峦、平原的广阔和川流、湖泽的迂回,是中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几句则是写水天浩淼的远景。作者将笔墨由近及远地铺展开去,把远近景物编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幅富有层次感和纵深感的全景图。4.上下浑成之美。作者站在滕王阁上,有仰望,也有俯视,而他又能将俯仰之所见很好地剪接在一起,构成一种上下浑成之美。“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这四句由两组镜头剪辑而成:上有耸翠之层峦直刺云霄,下有飞架之阁道丹彩欲流。作者借视角的俯仰变化,使上下相映成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是写景名句:青天碧水,天水相接,上下浑然一色;彩霞自上而下,孤鹜自下而上,相映增辉,构成一幅色彩明丽而又上下浑成的绝妙好图。5.虚实相映之美。作者站在滕王高阁之上,眼观六路,思接千里,既描实,又摹虚。“渔舟唱晚”、“雁阵惊寒”两句当为耳畔实响;“响穷彭蠡之滨”、“声断衡阳之浦”则是借听觉联想,以虚写手法将这些声音传到想象中的彭蠡与衡阳。这样,既能使读者对景物有了具体的感受,又能引导读者开拓视野,展开联想,遨游天地之间。 (三)思想之美
如果只有这些美丽的景物描写,恐怕《滕王阁序》也很难取得这么高的地位。历代鉴赏家不光对它的景物描写赞不绝口,更是对它的思想之美赞赏有加。要谈他的思想之美,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那个时代以及作者的身世。王勃,包括四杰,是唐建国后出生的一代青年,他们不像由陈隋入唐的前辈文人,他们心头没有旧时代的阴影,胸中充满对新生活的渴望,富于青春的热情和理想,意气风发,激情洋溢,锐意进取。他们凭负着青春和才华,狂放不羁、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不可无我,在诗文中顽强地表现自我、渴望功名。他们在进入仕途之初,对功名事业抱着热切的幻想,渴望自己的才华得到统治者的赏识,并以为一旦得到君王一顾,便可以布衣直取卿相。但是,仕途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通达。四人在京城任职不久都遭到贬谪,后来,卢、骆、王三人又相继去官。再后来,王勃因渡海溺水,惊悸而死;卢照邻因不堪疾病之苦,投水自尽;骆宾王曾系狱幽囚,而最终至于被杀。只有杨炯得以善终于官任,而官职却仅止盈川县令。冷酷的现实,给他们“拾青紫于俯仰,取公卿于朝夕”(王勃《上绛州上官司马书》)的梦想以无情地打击和嘲弄。他们正是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逐渐看到了社会黑暗的一面,看到了进步知识分子与黑暗社会势力的悲剧性冲突。所以他们一生的作品,大多激烈而愤懑,抨击传统、批评现实,尽情宣泄自己怀才不遇的痛苦和不平,曲折地表达对“圣主”、“明时”的不满情绪。在《滕王阁序》中,这种情绪是十分明显的。如: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里表达的痛苦和愤懑是十分深沉的。宇宙无穷、人生有限,这是永恒的悲哀;怀才不遇、功业无成,这是现实的悲哀;而以横溢的才华处在“明时盛世”,却仕途落拓、报国无门,就尤其是强烈的悲哀。在这种情绪里,既有他个人真切的人生感受,也概括了封建时代千千万万下层知识分子的共同遭遇,因此这种深沉的感情便具有了高度的代表性。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如果这篇文章仅止于此,即它的思想仅仅停留在诉说愤懑和悲哀上,它也许也能成为一篇不错的文章,但却难以成为流传千古的绝唱。它的价值、它的高于同时代人的地方,在于它在诉说痛苦和愤懑的同时,还能够表现一种理想、一种信念、一种昂扬进取的精神、一种坚定豪迈的情绪。文中自“所赖”起,振起全篇: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而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尽管有仕途失意的悲哀,尽管有遭受打击的愤懑,但命运并没有把他压倒。他的内心确实有矛盾、有痛苦,但在他的胸中始终激荡着热烈的情怀,涌动着一股郁勃不平之气,对人生的理想,是穷且益坚、白首不移。虽然有痛苦、有悲愤,但不屈不挠、进取不息,感情基调健康,人生态度坚定,就是这篇文章的思想价值所在。而正是这种昂扬进取、穷且益坚的精神激励了一代代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知识分子,他们在这里找到了知音,并将它一代代地传诵下去。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一文中写道:“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他所说的“三王”中,王仲舒的《滕王阁记》、王绪的《滕王阁赋》均已失传,只有王勃之序独存。韩愈“壮其文辞”,以为读之可以忘忧,正是看到了这篇序文中这种坚定的精神和高昂的意气。在困境中坚持奋斗,在痛苦中保持坚定,位虽卑而思有为,这种精神,千百年来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直到今天,这种人生态度仍值得我们认真地体味。 (四)骈体之美如果《滕王阁序》只在景色之美与思想之美上达到了很高的成就,而没有它的骈体之美的话,我们仍将很难说它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文学史上有这么高的地位。因为光有内容上的美,而没有形式上的美,那也只能是“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本文在形式美上,集中体现在骈体之美,而且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带着锁链的动人舞蹈。”这篇文章是一篇著名的骈体文。所谓“骈体文”,是和“古文”相对提出的概念,是指南北朝以后发展起来、至唐开始规范化的一种文体。它的特点是:在句式上讲究骈偶(对仗)和“四六”,在语音上讲究平仄相对,在用词上讲究用典和藻饰。当然,在散文中也有这样的一些特点,而且并不是到齐梁时代才出现的。比如对仗,在《诗经》里,在先秦散文里(如本教材《庄辛说楚襄王》、《苏秦始将连横说秦》等文),就已经有了。但只有到了魏晋以后,文学才进入一个自觉的时代,文学形式的探讨才变成一种自觉的行为,骈文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前提之下发展起来的。而到了唐代,这种文学形式方面的要求,已经严格地规范化了。艺术形式的规范,自然是对艺术自由的一种约束。形式方面的要求越多,规范越严格,创作中的枷锁就越多,困难就越大。但是我们
看到,在那些最有才华的作者身上,规范的严格化,主要并不表现为对思想的桎梏、对艺术的束缚,而是为他们提供了展示无限才华的广阔天地,这应当说是符合艺术辩证法的。歌德曾经说过:“在限制中才显出大师的本领,只有规律才能给我们自由。”(引自冯至《论歌德》,137页)我国诗人闻一多也曾指出:“……恐怕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做诗的才感觉到格律的束缚。对于不会做诗的,格律是表现的障碍物;对于一个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现的利器。”(《闻一多选集》第一卷,333页)王勃的这篇《滕王阁序》,正如“带着锁链的动人舞蹈”,能够得心应手地驾驭声韵、驱遣格律,在对艺术形式的超越中表现出艺术腕力、显示出卓越才华。试以下边这段著名的风景描写来加以分析: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岗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1.先说句式。作为骈文,它使用的是偶体双行的四、六句式。“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是“四四”句;“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为“六六”句;“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岗峦之体势”为“四六四六”句;“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为“四四四四”句。这些四六句式使文章产生出整齐的美感。但是,作者在运用四六句式时,还特别注意了句式的交替使用。仔细分析这些句子就会发现,它们的字数,每两句、至多每四句就会不同。比如“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岗峦之体势。”前四句为六言,中四句则改为四言,末四句则分别为四六交替。此外,“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为七言句,“披绣闼,俯雕甍”则为三言句。这样,在整齐中又有了变化,完全没有刻板之感。这种参差变化的句式,似乎在显示着作者感情的起伏回荡,它本身也似乎就是一种优美和谐的旋律,使我们感到一种飞扬灵动之美。毛主席说:“为文尚骈,但是唐初王勃等人独创的新骈、活骈,同六朝的旧骈、死骈,相差十万八千里。”(《毛泽东读〈初唐四杰集〉批语》)正是对这种参差变化的、活泼的句式的肯定。2.再说对仗。这一段全文属对,极其工整。如:
“时维九月”对“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对“烟光凝而暮山紫”。皆属工对。“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四句皆对:前两句可对,后两句可对;前两句又可和后两句对,即两个“于”字句对两个“之”字句。又可理解为隔句对,即“俨骖騑于上路”对“临帝子之长洲”;“访风景于崇阿”对“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对“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是隔句对。“披绣闼”,对“俯雕甍”,既是工对,又是流水对。“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上下句是工对,又是流水对;两句又都是句中自对。即“云销”对“雨霁”,“彩彻”对“区明”。其他四、六句,也都对得非常工整,但同时又对得十分自然,不露斧凿的痕迹。如历来享有盛誉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联,写秋江暮色,水天交融、光影飞动,虚实相衬,动静对比,审美主体浑然入画。难怪当年都督阎公叹为“真天才也”。宋人王应麟曾指出,这两句是从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脱化而来。其实,前人同类的句式还可以找到不少,如:“旌旗共云汉齐高,锋锷与霜天比净”(后魏释僧懿《平心露布文》)、“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唐德州长寿寺舍利碑》)等等。但只要稍加比较,我们就不难看出,在意境的创造上,王勃此句确实比他们优美和洒脱百倍!3.再说平仄。“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上句为平平仄仄,下句为仄仄平平。“落霞”为仄平,“秋水”为平仄。“齐飞”为平平,“一色”为仄仄。“渔舟唱晚”为平平仄仄,“雁阵惊寒”为仄仄平平。平仄相对,在语音上造成一种抑扬顿挫的声韵之美。说到藻饰,在这段话中也有表现,兹不赘述。至于用典,追求文章的典雅,则在其他段落中有很多表现,这里也不详述。骈体文,由于过分追求形式,内容往往是平庸而贫乏的。但也有一些好作品,不为形式所困,仍能言之有物,既细腻地写景,又婉转地抒情,王勃的《滕王阁序》便是这样的一篇好文章。总之,思想上积极进取,感情上真挚热烈,艺术上清新优美,虽然带着“骈体”的枷锁,却不掩其优美动人的舞姿,这些都可以算得上是本文的突出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