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遗产·二一三年第一期《水浒传》简本异同考上—草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异同考刘世德内容提要本文是《水浒传简本异同考》一文的上篇,共分十一节,从书名、作者署名、序文、版式、总目、回次、回目以。第回为例、引头诗、正文包括专门名词、人名、武器、数字统计的歧异等方面以及此有彼无、此多彼少等情况,比较和研究草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的异同,并探讨它们共同的来源。关键词攀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异同一三种简本的选择与比较《水浒传》的简本,今所知者,已有多种。它们是否同出一源或者说,它们彼此之间是否大体相同如果互有歧异,甚至是巨大的歧异,那么,它们彼此之间有无关系,它们各自的来源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邃难作答。因为现存各种简本,绝大多数保存于海外各地,要想把它们聚集在一起,进行比较研究,确非易事,需要忍耐和等待。然而,对《水浒传》版本的研究者来说,无论你主张繁本出于简本,或者主张简本出于繁本,这些问题迟早都是无法规避的。所以,我在总题目“《水浒传》简本异同考”之下,先选择了“黎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异同考”和“刘兴我刊本、黎光堂刊本异同考”这样两个题目,作为上、下篇,在这里作些尝试性的探索。我想,先逐个地摸清情况,然后再从总体上进行综合的考察,一定能作出比较准确的回答。现存的《水浒传》简本大多是残本。而黎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刘兴我刊本却是完整【标,有缺页,只能说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的三种版本。本文上篇之所以选择黎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这两个版本来作为比较和研究的对象,是因为—双峰堂刊本现存两种。一为全本,藏于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一为残本(缺卷一至卷七),藏于日本内阁文库。它刊刻于万历二十二年甲午秋冬之际,是现存简本中有明确的刊刻年代可知的最早【标,非也。志传最早】的一种。国内已出版了它的影印本。在一般人们的印象中,它似乎是最早的简本。于是它变成了一种常用的有一定代表性的版本,人们经常拿它来和别的简本进行比较研究,并用它来判断别的简本刊刻年代的早晚。藜光堂刊本,国内许多专家学者都误以为它已佚失。其实,它仍旧完整地保存在日本东京大学。二十多年前,伊藤漱平教授知悉我当时在研究《水浒传》版本问题,特意将黎光堂刊本的复印本赠送给我。有的专家学者认为,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有着密切的关系。76例如,日本学者神山闰次断定,它“大约同京本”①。他所说的“京本”即双峰堂刊本。这个说法后来为孙楷第和严敦易两位学者所承袭。孙楷第说,它“大致同《评林》本”②。他所说的“《评林》本”也是指双峰堂刊本。严敦易同样说,它“大致和闽刻评林相同”③。马蹄疾陈宗棠援引了神山闰次的说法,没有发表自己的评论,当可视为他同意这样的判断④。此外,范宁指出,黎光堂刊本“分卷起迄大致同《水浒志传评林》,每回标题除少数回目外,多数亦与《评林》相同,这部书和《评林》有一定关系”⑤。他从“分卷起迄”和“每回标题”两方面进行比较,意见比较具体,但他的结论仍嫌抽象。
他们的说法引起了我的怀疑。粗看起来,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例如1它们都是分为卷。2它们都应当有第9回,但在正文中,却第8回和第9回连而不分,既没有第9回的回次,又没有第9回的回目。3第11回和第12回,“大刀闻达”都误作“大刀关达”。4第16回,曹正的绰号“操刀鬼”,同误为“标刀鬼”。5第18回,“旱地葱朱贵”,“葱”字乃“忽律”二字之误,它们错得一模一样。6第53回,王义的女儿,繁本均【标:误】作“玉娇枝”,它们却都是“王娇枝”。7第50回,罗真人赠给公孙胜的八个字,同为“逢淮而止,遇汁而还”,“淮”字繁本却作“幽”。凡此种种,似乎可以作为它们有密切关系的证据。所以,有的学者专家断定两本大致相同。其实不然。作为简本,薄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它们之间有一些相同或相似的地方,那是不足为奇的。它们相同或相似的地方显而易见地大大地少于它们不相同或不相似于其他简本的地方。因此,说它们“大致相同”,当然与事实不合。我认为,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是两种不同的版本,它们之间不存在直接的血缘的关系它们既非母子,亦非兄弟。下文试从书名、回目和正文几个方面来加以论证。二书名书名好比是人的眼睛。当你看到一部书的时候,首先吸引你注意的往往就是组成书名的那几个字。而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这两部书的书名迥然不同。在黎光堂刊本的扉页上,框内分为上、下两半截。上半截为忠义堂聚义图,下半截含左、中、右三栏右栏、左栏各三个大字“全像忠”、“义水浒,'中栏五小字“黎光堂藏板”。黎光堂刊本版心题“忠义水浒”。黎光堂刊本各卷卷首所题书名如下①神山闰次原文载《斯文杂志》编号,未见,此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及马蹄疾《水浒书录》转引。②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作家出版社年版。③严敦易水浒传的演变》,作家出版社年版。④马蹄疾《水浒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⑤范宁《东京所见两部水浒传》,《明清小说研究》1985年第1辑。77【标漏了(见该文下篇):新刻全像忠义水浒志传(卷1)】新刻全像水浒传(卷2—-4,6—-8,11,13-17,19一25新刻全像水浒忠义传(卷5,12,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9,18新刻全像忠义水浒传(卷10黎光堂刊本各卷卷尾所题书名如下各卷卷尾的书名则是:忠义水浒传(卷1,16
全像水浒传(卷4,13,19,22忠义水浒(卷7,9【上篇列入残缺】新刻全像水浒传(卷17全像忠义水浒志传(20全像忠义水浒传(卷25无书名卷2、3、6、8、10、12【上篇误作11】、14、15、17【下篇误列,与前“新刻”重复】、18、21、23【此两卷上篇入此,下篇列为残缺】24)残缺,有无书名不详卷5、9【上篇列入残缺】11【下篇列入残缺,上篇列入无书名】14【下篇误列,与前无书名卷重复】,、19【下篇误列,与前重复】、21、23)【标:上下篇均漏列16,不知情况如何】双峰堂刊本缺失扉页。版心题“全像评林”。【刘兴我刊本版心题“全像水游传”’】双峰堂刊本各卷卷首所题书名如下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1一10、13一15、17、22一25京本增补全像田虎王庆出身忠义水浒志传卷11京本全像增补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12京本增补全像忠义水浒志传卷16京本增补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17、16京本增补全像演义评林水浒志传卷18、20京本增补演义评林水浒志传卷21双峰堂刊本各卷卷尾所题的书名如下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1、2、6、京本全像演义评林忠义水浒全传(卷12京本增补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16京本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卷17全像增补演义评林水浒志传卷19全像演义增补评林水浒四传【标:四系志之误。郁本亦有四传之名】卷20京本增补评林水浒志传卷21京本全像忠义评林水浒志传卷22京本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24新锓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卷25无::3一5、8、11、13、15、23末页残缺,有无书名不详卷7、9、10、14、18二者书名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有“京本”、“增补”、“校正”等字样,为前者所无。而后者独有的“田虎王庆出身”、“水浒四传”等字尤为突出。三作者署名与序文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书名的歧异还不算巨大,作者的署名却令人惊诧。78黎光堂刊本卷一卷首有作者、校订者、出版者的题名
清源姚宗镇国藩父编武荣郑国扬文甫父全校书林刘钦恩荣吾父梓行清源地属广东。姚宗镇名不见经传,他的身份忽然变成了《水浒传》的作者,委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范宁则对此做出了另外一种解释“姚氏或者就是一个删繁就简的改编人。',①武荣乃福建泉州的古名。郑国扬不详为何许人。书林乃福建建阳的镇名,是当时国内印刷出版业中心的所在地。刘钦恩字荣吾,此人当即刘兴我。“荣吾”正与“兴我”相应。刘兴我是另一部《水浒传》的刊行者②。双峰堂刊本卷一卷首也有作者、评校者、出版者的题名中原贯中罗道本名卿父编辑后学仰止余宗下③云登父评校书林文台余象斗子高父补梓其中关于罗贯中的题署有三误。它以“中原”为罗贯中的籍贯,不知有何根据罗贯中的籍贯,有“太原”、“东原”等说④,此处的“中原”说别具一格。余象斗另刊行有《按鉴批点演义全像三国评林》⑤,其卷一卷首作者题署为“东原贯中罗道本编次”。“罗道本”之名与此双峰堂刊本全同,故知“中原”可能是“东原”的讹误。此其一也。罗贯中不闻有“道本”之名,此其二也。以“名卿”假充罗贯中的表字,显然出于向壁虚造,此其三也。二本作者的题署不同,而其荒谬的程度则几乎是相同的。黎光堂刊本有“水浒忠义传叙”,署“温陵云明郑大郁题”。温陵即福建泉州。郑大郁是一位在明末出版界相当活跃的人士。他编纂了很多书。比较有名的如《经国雄略》隆武元年序刊本,内容包括天经考、袋甸考、省藩考、河防考、海防考、江防考、赋摇考、赋税考、屯政考、边塞考、四夷考等、《边塞考》六卷另有顺治二年观社刊本,《奇门考》三卷有明末三槐堂刊本。其中有的在清初被列为禁书。值得注意的是,他编著的《篆林肆考》十五卷,有崇祯十四年刘钦恩黎光堂刊本,可知他和刘钦恩之间有密切的合作关系,难怪刘钦恩要请他来为自己的《水浒传》刊本撰写序言了。双峰堂刊本则有“题水浒传叙”,作者未署名,年月则署“万历甲午岁腊月吉旦”。甲午即万历二十二年。在此序文的上栏,有“水浒辨”。其中提到“水浒一书,坊间梓者纷纷。偏像者十余副,全像者止一家,前像板字中差讹,其板像旧惟三槐堂一副,省诗去词,不便观诵。”寥寥数语,可供研究《水浒传》版本的学者参考。四版式建阳刊本一般采取上图下文的版式。但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的版式却有所变化,而且彼此不同。①东京所见两部水浒传》。②参阅拙文《谈水浒传刘兴我刊本》(《中华文史论丛》1986年第4辑)。关于刘兴我刊本和黎光堂刊本的关系,请参见本文的下篇“刘兴我刊本、藜光堂刊本异同考”。③“下”系小字,且偏于右侧,不知何意。④参阅拙文《罗贯中籍贯考辨》(刘世德《三国志演义作者与版本考论》,中华书局2010年版。
⑤此书影印本收入《三国志演义古版丛刊五种》(中华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4年。79黎光堂刊本每页①分上、下两栏。下栏是正文,上栏是图像。正文每页十五行,每行二十八字或三十五字。图像呈“嵌图式”,仅占九行、七字位。双峰堂刊本每页分上、中、下三栏。下栏是正文,中栏是图像,上栏是评语(书名称“评林”即由此而来)。正文每页十四行,每行二十一字。图像占十四行、八字位评语占十四行、三字位。五总目、回次、回目黎光堂刊本有总目(“鼎镌全像水浒忠义志传目录,')。计二十五卷,一百一十四回。但“百十三回”的“三”字被后人涂改为“四”,“百十四回”的“四”字被涂改为“五”。后人并有眉批,补出第一百一十三回的回目。因此,它实际上有一百一十五回。双峰堂刊本无总目。影印本的总目系今人所加。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二者虽然分卷相同,都是二十五卷,但其中有八卷所包含的回次却不相同。兹先列出藜光堂刊本的分卷、回次,以资比较卷1:1一5回卷2:6-9回【标:因刘本第二卷删“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使该卷只有4回、后面的回数均减少一回】。卷3:10一14回卷4:15一19回(标:误作五十)卷5:20一24回卷6:25一29回卷7:30一33回【标:第七卷删原“第三十五回石将军村店寄书小李广梁山射雁”,使该卷只有4回、后面的回数均减少2回;】卷8:34一37回【第八卷删原“第三十七回没遮拦追赶及时雨船火儿夜闹浔阳江”,使该卷只有4回、后面的回数均减少3回;】卷9:38一42回卷10:43一46回【第十卷删原“第四十八回一丈青单捉王矮虎宋公明两打祝家庄”,使该卷只有4回、后面的回数均减少4回;】卷11:47一51回卷12:52一55回:卷13:56一60回卷14:61一66回卷15:67一73回卷16:74一77回卷17:78一80回卷18:81一84回
卷19:85一88回卷20:89一94回卷21:95一99回卷22:100一103回卷23:104-107回卷24:108一110回卷25:111一115回双峰堂刊本的不同,表现在卷8一11,卷20一23。【标:每卷减少1回目】和黎光堂刊本相较,双峰堂刊本缺少以下八个回目卷8第37回梁山泊好汉劫法场白虎庙英雄小聚义卷9第39回还道村受三卷书宋江遇九天玄女卷10第44回杨雄石秀投晃盖宋江一打祝家庄卷11第48回李遣拳打殷天锡柴进失陷高唐州卷20第92回乔道清法迷五千兵宋公明义释十八将卷21第96回王庆遇龚十五郎满村嫌王达闹场卷22第102回燕清青潜入越江城李雄败死白牛岭卷23第105回宋江攻打秦州城王庆战败走胡朔有的学者说,黎光堂刊本“每回标题除少数回目外,多数亦与《评林》相同”。我认为,在这里,所谓少数和多数,不应该是抽象的、笼统的概念。我们是在讨论版本问题。我们所面对的是同一部小说《水浒传》的若干不同的版本。既然是同一部小说,尽管版本不同,它们的回目一定是多数相同的。因此,抽象地、笼统地谈论《水浒传》的某①线装书一“叶”包含前半叶和后半叶。为了避免辞费,拙文这里沿用一般平装书所称的“页”来代替“半叶”,也有人称“半叶”为“面”。80一版本每回的标题,除少数回目外,多数与《水浒传》的另一版本相同,从而证明两者之间有某种关系,这种作法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也没有什么科学性可言。因为《水浒传》尽管有好多种不同的版本,但它们毕竟是同一部小说,它们的回目的标题多数是相同的或基本上相同的。所以,说黎光堂刊本每回标题多数与双峰堂刊本相同,实际上不啻是说多数亦与其他的版本相同。这样,说了岂不等于没说?在比较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回目的异同时,应该撇开以下三种情况二本均无者。二本均同者。二本基本上相同者。它们不具有特征性,若用作比较异同的重要依据,不足以使此一简本和彼一简本区别开来。因此,我们将着眼于黎光堂刊本、双峰堂刊本相互有出人的那些回目。有两点需要说明一、这里所用以进行比较的回目,都是指正文中的回目可称为“分目”,而不是指目录表上的总目。二、这里所说的回次,都是指黎光堂刊本的回次(下同),而不是指双峰堂刊本的回次。双峰堂刊本在第三十回之后,只有回目,没有回次。按黎光堂刊本的回目说,共一百一十五回。双峰堂刊本自第30回后仅有回目而不编制回次。现以二本的回目相较,可知黎光堂刊本的回目完整无缺,比双峰堂刊本的回目要多出十二回,【标:应当说,评林删去志传的12个回目,因此回次不同,又懒得重新编排,只好缺31回起的回次】如下
第9回豹子头刺陆谦富安林冲投五庄客向火第31回孔家庄宋江救武松清风山燕顺释宋江第37回梁山泊好汉劫法场白龙庙英雄小聚义第39回还道村受三卷书宋江遇九天玄女第44回杨雄石秀投晃盖宋江一打祝家庄第48回李遣拳打殷天锡柴进失陷高唐州第63回宋江平伏曾头市晃盖显圣捉文恭第92回道清法迷五千兵宋江义释十八将第96回王庆遇龚十五郎满村嫌黄达闹场第102回燕青潜入越江城李戎智取白牛镇第105回宋江火攻秦州城王庆战败走胡朔第113回卢俊义大战星岭关宋公明智取清溪洞这十二个回目的有无显示出了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的区别。六以第31、32、33回回目为例在第31回之前,双峰堂刊本均有回次即“第某回”和回目。但自。第回起,却只有回目,而没有回次。奇怪的是,一开始,第31回至第33回这三回的回目却发生了舛误。藜光堂刊本这三回的回目是第31回孔家庄宋江救武松清风山燕顺释宋江第32回宋江夜看小鳌山花荣大闹清风寨第33回镇三山大闹青州道霹雳火夜走瓦砾场而双峰堂刊本在第30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娱蛤岭”之后,相应的三回却变成了两回,【标:不如简单地说:删去了第31回的回目,并删去一些文字。即有下划线者】其回目依次是81宋江夜看小鳌山花荣大闹清风寨镇三山闹青州道霹雳火走瓦砾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请看黎光堂刊本第30回的结尾武行者见不来开门,只一脚踢开了,走出一个道童来,喝曰“是谁半夜敢打开门”武行者大喝一声,把道童杀了。只见那个先生大叫曰“谁敢杀我道童”跳将出来,轮起双剑,直取武行者。武行者轮起双戒刀来迎。两个月明之下斗了良久,只听得岭上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不知倒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再看黎光堂刊本第31回的开端风波世事不堪言,莫把行藏信手拈。投药救人翻成恨,当场排难每生嫌。掸娟负德终遭辱,诵诈行凶独被歼。列宿相逢同聚会,大施恩惠及间阎。那先生与行者斗了三十合,被武松卖个破绽,只一戒刀,头滚落下地。武行者大叫“婆娘快出来,我不杀你。”那妇人出来便拜。这里的两段描写明明是分作两回处理的。而双峰堂刊本第30回却把它粘接在一起,并删掉了【标31回的】回目那先生听得,便把后窗关上,武行者拿起石头打开门,走出一个道童,喝曰“是谁半夜敲门”武行者大喝一声,把道童杀了。只见先生大叫曰“谁敢杀我道童”跳将出来,轮起两口宝剑,武松轮起双戒刀来迎。两个月明之下斗了良久,只听得山岭傍边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
那先生被武行者卖个破绽,只一戒刀,头滚落地。武行者大叫“婆娘出来,我不杀你。”只见庵里走出个妇人,出来便拜。这三回相当于繁本的第32回至第34回。黎光堂刊本这三回的回目与起讫和繁本基本上保持着一致,仅有一点不同在第31回回目上,把上联“武行者醉打孔亮”改成了“孔家庄宋江救武松”。双峰堂刊本和繁本、藜光堂刊本的不一致却在于,它巧妙地把这三回缩减为两回。简本之为“简”,有时就表现在这种地方。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双峰堂刊本自第31回起隐瞒回次的一个诱因?七引头诗的有无上一节,进行了回次与回目的比较。从这一节开始,将转人正文的比较。在比较正文的异同时,同样需要撇开上文第五节所说的三种情况(二本均无者,二本均同者,二本基本上相同者)。我们将着重注意黎光堂刊本正文和双峰堂刊本正文歧异的地方。我们还将进一步探讨这些异文和繁本相应的正文之间的种种关系。比较《水浒传》两种版本的正文的异同,最容易察觉、也最容易下判断的是引头诗①的有无。在繁本中,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等每回都有引头诗,袁无涯刊本、芥子园刊本等又一律没有引头诗。而在简本中,则情况比较复杂,不像繁本那样单纯。藜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都是:有的回有引头诗,有的回没有引头诗。但在哪一回有、哪一回没有上,不尽相同。两本都有引头诗的,例如第1回、第2回等等两本都没有引头诗的,例如第3回、第7回等等还有一种情况,藜光堂刊本有引头诗,而双峰堂刊本已将引头诗移置于上栏的②,例如第32回、第33①双峰堂刊本卷首的“三国辨”削去,恐观者言其省漏,皆记上层。”②“引头诗”是某些《水浒传》明刊本中所使用的名词,也就是有的学者所说的“回前诗”。说“今双峰堂余子改正增评,有不便览者荃之,有漏者删之。内有失韵诗词欲82等。这些都不在我们的比较范围之内。以下两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第一点。藜光堂刊本有引头诗,而双峰堂刊本没有【标:不如说删去】引头诗的,计八回(25、30、41、46、72、74、76、98)。例如第41回,黎光堂刊本有引头诗七言八句一首豪杰遭逢信有音,连环豹锁共相寻。矢言一德情坚石,敌血同心义断金。七国争雄今继迹,五湖云扰振遗音。汉庭将相舞屠钓,莫怪梁山错用心。此为双峰堂刊本无。又如第98回,黎光堂刊本有引头诗七言四句一首运转三段英雄地,时到红桃处处新。更名改姓自此发,结果终身在河清。【标:志传同。并且97回正文也有李杰算出:三叚英雄地,红桃处处新。更名改姓发,结果在河清。】此也为双峰堂刊本所无。第二点。黎光堂刊本没有引头诗,而双峰堂刊本有【补上】引头诗的,计四回(24、26、64、73)。例如第24回,黎光堂刊本无引头诗,双峰堂刊本却有七言八句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淫色受波渣。亡身丧己皆因此,破业倾资总为他。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谁知祸起萧墙内,血污芳魂更可袭。其实,黎光堂刊本已将此诗移置于第25回的回首。这可算是个特殊的例子。又如第73回,双峰堂刊本有著名的五言诗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若然少一只,定是不还乡。此亦为黎光堂刊本所无。其中,第26回、第64回和第73回双峰堂刊本的引头诗已移入上栏。它们是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等繁本原有的引头诗,分别见于第27回、第69回和第78回。另一个特殊的例子是第30回。藜光堂刊本有引头诗七言四句暗室从来不可欺,从来奸恶尽诛夷。金凤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双峰堂刊本回首没有这首诗,但在【标:不如直接说:移入】正文叙述武松在鸳鸯楼听得蒋门神和张都监二人的对话时,插进了这首诗。仅有二字不同“从今”作“古今”,“诛夷”【误】作“诛移”。这两首诗也能在繁本中找到。“可怪狂夫恋野花”一首,见于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等的第25回的回首。“暗室从来不可欺”一首,见于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袁无涯刊本、芥子园刊本等的第31回的正文之中。第41回、第72回、第74回和第76回,共四回,为黎光堂刊本所有,而为双峰堂刊本【删去】所无的引头诗,亦为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等繁本所有。另外,【黎光堂】第46回有引头诗人强马壮夸英豪,虎噬狼吞满四方。妙计良谋惟学究,时雨高明羡宋江。可笑廷玉无计策,三庄人马世无双。天教孙立来相助,三村尸首满如荒。第98回有引头诗运转三段英雄地,时到红桃处处新。更名改姓自此发,结果终身在河清。它们不但为双峰堂刊本所无,亦为天都外臣序本、容与堂刊本等繁本所无。从以上所举的十六个例子来看,在引头诗的有无上,藜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的区别,是相当清晰、相当突出的。黎光堂刊本独有的引头诗共十二首。其中六首为繁本所有,一首为繁本所无(另外五首,属于征田虎、征王庆部分,当然亦为繁本所无)。双峰堂刊本独有的引头诗共四首,则全为繁本所有。这说明了—第一,两本的引头诗,都有共同的来源繁本。这可以间接地证明繁本先于简本存在。第二,双峰堂刊本更近于繁本【标此误,应当评林来源于志传。】。它的引头诗,没有一首超出了繁本的范围。83第三,黎光堂刊本更远于繁本。它至少有一首引头诗是繁本所没有的。至于这首诗,是出于黎光堂刊本的整理者之手,抑或是另有来源,则尚有待于新资料的发现以及我们的深人研究。而在简本所特有的征田虎、征王庆部分的二十余回中,除了五回是因双峰堂刊本不分回而缺少以外,两本的引头诗都是基本相同的。这也说明,它们的征田虎、征王庆部分有共同的来源。【标,此误。不是并列关系,而是评林抄自志传】这几点认识,是在比较了两本引头诗以后获到的。那么,当我们进一步比较两本正文的字词、文句和情节以后,会不会也同样获得这几点认识呢请读者同志们继续耐心地阅读下文吧。、八从“围魏救赵之计”说起
“围魏救赵”是古代一个著名的战役,即“桂陵之战”。后来,这四个字又成为一句常用的成语。典出《史记·孙子昊起列传》。说的是赵国都城遭受魏国围攻,齐国田忌、孙膜出兵救赵,直攻魏国。魏军闻讯撤回,半途为齐军截击,大败,赵围于是得解。在《水浒传》中,紧挨着的两回,繁本的第63回和第64回,提到了这个典故。第63回,“宋江兵打北京城,关胜议取梁山泊”。关胜奉调进京,渴见蔡京。蔡京问关胜有何妙策,以解北京之围。关胜回答说“若救北京,虚劳神力,乞假精兵数万,先取梁山,后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顾。”蔡京听了大喜“此乃围魏救赵之计,正合吾心。”次回,宋江和吴用商议军情。吴用说“我等众军围许多时,如何杳无救军来到城中又不敢出战。眼见的梁中书使人去京师告急。他丈人蔡太师,必然有救军到来。中间必有良将,倘用围魏救赵之计,且不来解此处之危,反去取我梁山大寨,此是必然之理。兄长不可不虑。”这两个地方的“围魏救赵之计”,在双峰堂刊本中,都是一样的。然而在黎光堂刊本中却不一样了。第58回(相当于繁本第64回),“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一句变成了关胜自己的话,“围魏救赵”也变成了“围魏救韩”。第59回也相当于繁本第64回,昊用所说的“围魏救赵”又变成了“围韩救魏”。“赵”被取消了,代之而出的是“韩”。赵和韩都是战国七雄之一。但这个新出现的“韩”,在黎光堂刊本中【标:误刻】,身份变幻不定,一会儿是被救者,一会儿是被围者。当然,说“围魏救赵”是正确的,无疑也是原本就这样刊刻的而黎光堂刊本的“围魏救韩”或“围韩救魏”是错误的,无疑也是后改的。看他忽而“围甲救乙”,忽而“围乙救甲”,可知这位修改者对战国时期的史实所知不多,落笔时心中无底,完全抱着一种兴之所至、随意而为的态度。这个例子有典型意义。它正表明了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在字词上的歧异。九四类例子类似“围魏救赵”那样的例子甚多。试再从四个方面择要列举于下(一)专门名词的歧异。第1回,洪信奉命到江西龙虎山上清宫去宣请张天师,在宫中同他谈话问答的,黎光堂刊本作“道官”,双峰堂刊本作“真人”。第4回,鲁智深在五台山下铁匠铺中所遇到的打铁的,黎光堂刊本【误】作“博士”,双峰堂刊本【改】作“待诏”。84按“待诏”是宋元时代对手工艺工人的一种尊称,而“博士”则是宋代对茶馆、酒坊中的伙计的一种称呼。称打铁工人自应以“待诏”为是。第43回,王公在蓟州府公堂上的陈诉,黎光堂刊本作“小人卖药营生”,双峰堂刊本作“小人卖粥营生”。【标:形误】卖药和卖粥,是两种不同的职业。第98回,裴宣分拨征进人员时,宋江和卢俊义的官衔,黎光堂刊本作“正元帅”、“副元帅”,双峰堂刊本【误】作“先锋使”、“副先锋”。元帅和先锋,可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官职。按同回上文说“天子闻奏,即颁旨封宋江仍为征西大元帅,卢俊义为副元帅。”这段文字,在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是基本上一致的仅双峰堂刊本无第二个“为”字。可见黎光堂刊本上下文一致,而双峰堂刊本则上下文失却照应。(二)人名的歧异。藜光堂刊本第6回,瓦罐寺老和尚告诉鲁智深,“道人姓丘,名小一,绰号飞天夜叉”。“小一”,双峰堂刊本作“一郎”。黎光堂刊本第34回,“宋江和公人到了江州府。公人取出文书,直人府中。正值府尹升厅,知府姓蔡,名德彰,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儿子,为官贪滥”。双峰堂刊本“德彰”【误】作“得彰”。
第96回写张世开陷害王庆,黎光堂刊本作“世开暗使金莲每匹剪去三尺”,双峰堂刊本作“世开暗交梅香每匹剪去五尺三尺的”。金莲,可以理解为这个妇女的名字梅香,则不妨看作是'环的通称。。第回,吕师囊部下有十二统制,号称十二君。其中二人,黎光堂刊本作“丧门神润州万里”、“黄蟠神苏州沈能”,而双峰堂刊本作“黄蟠神润州万里”、“丧门神苏州沈”。丧门神和黄蟠神,两本互调双峰堂刊本的丧门神则有姓无名。三武器的歧异。黎光堂刊本第30回,“武松寻思半晌,怨恨冲天曰`若不杀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气'便去尸上解下一把尖刀,再回孟州城来”。“解下一把尖刀”,双峰堂刊本作“取下二把好朴刀”。第50回,高太尉保奏呼延灼时,黎光堂刊本说他“使两条铁鞭,有万夫不当之勇”。“铁鞭”,双峰堂刊本作“铜鞭”。第89回,金真和凤翔交战。黎光堂刊本“二人战上五合,金真卖个破绽,勒马便走。凤翔赶来,金真探取飞枪标去,把凤翔标死马下。”金真的武器,在双峰堂刊本中,是“飞刀”,而不是“飞枪”。第90回杨林使用的武器,两本也有区别,黎光堂刊本是“枪”,双峰堂刊本作“刀”。四数字统计的歧异。第82回,宋江点将破阵。其中,攻打土星阵的将官,黎光堂刊本作“差副将七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双峰堂刊本却作“差副将八员”。一个是“七员”,一个是“八员”后者名单上多出薛永一名。又,攻打太阴阵的将官,据双峰堂刊本说是“大将七员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黎光堂刊本也说是“大将七员”,但名单上却没有张青,结果使得孙二娘不能像息三娘、顾大嫂那样夫妻双双成对。又,攻打木星阵的将官,黎光堂刊本作“副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李逵、杨春、杨林”,而李逵又名列下文“护送雷车至中军”的“大将五员”之中,以李逵的地位衡量,自然是后者的安排比较适当。查双峰堂刊本的名单,则该人不是李逵,而是陈达,位列孙立、杨春之后。黎光堂刊本第104回,雷应春夫妻把守红桃山,“部下有位员大将,尽是绿林中出身,勇不可当,85绰号五通神,俱封都统制之职、一个叶从龙,号通烈神一个张应高,号雄通神一个景臣豹,号文通神一个吕成能,号武通神。这五人,不知那里人氏”。细细数去,只有四通。双峰堂刊本却是完完整整的五通,比黎光堂刊本多出一个“苏捉虎,号力通神”。而且叶从龙的绰号也不是通烈神,而是烈通神。。第113回回末,有阵亡人数的统计。黎光堂刊本作“此回折将廿四人”,双峰堂刊本却是“此回折了三十人”。这个名单,两本有三点不同。第一,为什么会有六个人的出人呢原来黎光堂刊第113回为双峰堂刊本所无。后者把第112回和第113回两回并作一回,所以统计数多出了六人。第二,黎光堂刊本第113回回末的统计名单,最末一名是“一丈青”,而第112回回末的统计名单也有“扈三娘”。她不可能死两次。查书中正文的叙述,扈三娘的阵亡见于第112回。所以。第112回回末的“扈三娘”是对的,第113回回末的“一丈青”是错的。再和双峰堂刊本的名单核对一下,可以发现,藜光堂刊本漏掉了李云。大概是刻完以后,发现名单只有二十三人,与“廿四人”不符,便胡乱补刻“一丈青”三字凑数。
第三,黎光堂刻本名单中的“张清”,在双峰堂刊本中作“张青”。他乃是孙二娘的丈夫,以“张青”为是。总之,字词上的歧异不在少数。事实胜于雄辩,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决非“大致相同”。十此有彼无或此多彼少双峰堂刊本第6回结尾说“只教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正是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且听下回分解。”黎光堂刊本也有以上的文字,基本上相同但在“小战场”之下、“且听”之上,却有一大段文字,为双峰堂刊本所无后人有《西江月》一首为证:慢进厅前三五步,伫眸蓦见伙村驴,心中藏毒,意里似勤渠。我这里,抚心自忖他那里,默默脚踢。算他形势要坑予,踏步驾空天地阔,轮拳劈杀小侏儒。后人又有诗一首,单道破落户不量高低,不识时务,要与鲁智深用强。有诗云张李痴呆欲作王,假装雅意甚周全。错意撞凶花太岁,灾星照命险儿亡。不知智深后来如何应付?这一大段文字,同样也为繁本所无。一诗一词的艺术水平低下,大约出于藜光堂刊本【标:刘兴我本在先】整理者的笔下。黎光堂刊本第115回说“且说柴进在京师见朝廷追夺阮小七官职,寻思曾在方腊处做骑马,日后奸臣谗夺我的浩命,岂不受辱,不如推称疯疾,纳还官浩,往沧州横海郡为民。一日,因病而终。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一日,操练回来,因大醉坠马得病身亡。”双峰堂刊本也有这两段介绍柴进、关胜二人结局的文字,基本上相同,但在中间插进一段介绍李应结局的文字,为黎光堂刊本所无李应在任半年,闻知乐(柴)进求闲去,亦自诈称疯疾,纳还官浩,复还故乡,与杜兴俱得善终。【标:此评林据繁本增补】这一段大体相似的文字,在繁本中也能找到。86以上两个例子代表了两本情节、文句此有彼无或此多彼少的两种类型。它们不是个别的,而是比较普遍地存在于全书。试再列举八例于下,两种类型各居其半例一第12回,杨志与周谨比箭。藜光堂刊本梁中书曰“武夫比试,但有本事,射死勿论。”李成又禀曰“乞赐各人一面遮箭牌。”这里,话语分属梁中书和李成二人,文字表达得十分清楚。双峰堂刊本却作梁中书曰“武夫比试,但有本事,射死勿论。各人与一面遮箭牌。”话语全出自一人之口了。例二第23回,武松与潘金莲叔嫂二人对话。黎光堂刊本妇人曰“莫不有婶婶接来相会”武松曰“不曾婚娶。”武松曰“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不料搬在这里。”这番对话,理应一问一答,一来一往。这里却连续两个“武松曰”,非常奇怪。想来其间必然有已被删节的文字。一查双峰堂刊本,在“不曾婚娶”四字之下,果然有妇人问“叔叔青春多少”武松曰“虚度二十五岁。”妇人曰“长奴三岁。”因“不曾婚娶”而询问年龄,衔接得十分自然而流畅,可证原文确系如此。
例三第38回,宋江等人从白龙庙回到穆太公庄上。双峰堂刊本穆弘排下筵席,管待众头领。穆太公曰“你等如何却打从那条路上来”李连曰“我自只拣兵多处杀将去,你们自要跟我来。”众人听了都大笑。自“穆太公曰”以后,黎光堂刊本均无。例四第43回,杨雄、石秀在客店中遇见杜兴。黍光堂刊本杜兴问曰“恩人因公干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把前事说了一遍。杜兴曰“既然如此,恩人放心,我教放时迁还你。”而双峰堂刊本的叙述却比较详细杜兴问曰“恩人为何公干来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把他事情说了一遍,曰“我在蓟州杀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昨晚在祝家店投宿,因伙伴时迁偷了他鸡吃,与店小二闹将起来,性起,把他店屋放火烧了,背后赶来,我兄弟杀番了他几个。不想乱草中舒出两把挠钩,把时迁搭去。我两个到此,不想遇得贤弟。”杜兴曰“恩人不要慌,我交放时迁还你。”可以看出,黍光堂刊本只用了一句“把前事说了一遍”,一笔带过,而双峰堂刊本则让杨雄把详情一一告知杜兴,多出九十余字。例五第91回,关于沈安仁向卞祥讨救兵的叙述,藜光堂刊本比双峰堂刊本多出六十九字。黎光堂刊本是这样的却说余呈因见宋军势大,令沈安仁去取救兵。沈安仁连夜来见卞祥日“告元帅得知,今有宋军势大,不能抵敌。前者余先锋胜了两阵。夜来劫寨,又中了他计。今宋江自领兵在悬缠井,余先铁锋与他拒住,令小人来讨救兵。”卞祥见说,遂领众将数十员、大兵十万,与沈安仁连夜前进。而双峰堂刊本却作却说余呈因见宋军势大,令沈安仁去讨救兵。卞祥遂集众将四十员、大兵十万,与沈安仁连夜前进。一个有一百零八字,一个只有三十九字。为什么会字数相差悬殊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无意的脱漏。因“取救兵”和“讨救兵”二语在两处重复出现,因而跳行,造成了错误的衔接。另一种可能是有意的删削。被删削的恰是沈安仁的追叙前事的话语。例六第93回,关于卞祥等人到沁州去见范世权、田虎的叙述,黎光堂刊本多达一百四十一字,87双峰堂刊本却只有二十六字。黎光堂刊本作却说卞祥和李胜等径到沁州来见枢密范世权。世权便问日“招讨镇守龙蟠,如何回朝”卞祥日“告枢密,今被宋江统兵三十万、大将二百员,席卷而来,白虎岭、魏州城、石羊山、苏林岭、狮子岭尽行取去了。如今围住龙蟠州,小官杀开一条大路,同李胜等回来。欲请主上亲征。”范枢密有儿子范简同守龙蟠州,听知此语,天明同卞祥入内,启奏田虎。卞祥山呼礼毕,奏日……双峰堂刊本则作却说卞祥和李胜等径到沁州来见田虎。卞祥山呼礼毕。卞祥告日……原来是删去了卞祥见范世权的情节,结果节省下一百零四字。例七第106回,关于吴用劝宋江留兵镇守梁州的叙述,黎光堂刊本要比双峰堂刊本简略得多。前者作吴用劝宋江留兵镇守,宋江遂留步兵一万,同刘衡都监镇守。前者仅二十四字。后者却是它的四倍吴用劝宋江留兵镇守梁州。宋江日“一路不留兵,如何梁州要留兵镇守”吴用日“地势有不同,人心有变异。秦州、兆泪匕阳等处,离京都已远,若不留兵镇守,恐防侵扰。必要兵守,方为上策。”宋江日“公之言,深得权宜之法。”遂留下步兵一万,同刘衡都监镇守。
被删削者,是宋江、吴用二人的对话。例八。黎光堂刊本第112回有咏万松林乌龙大王庙诗万松林里乌龙王,梦显阴功助宋江。为报将军莫惆怅,方腊不日便投降。此诗为双峰堂刊本所无。上举各例,通过情节、文句的比较,具体说明了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此有彼无以及此多彼少的情况。例证之众多,差距之明显,怎么能够说两本“大致相同”呢若问两本为什么会存在如此众多,如此巨大的歧异,这就涉及它们和繁本的关系,或者说,它们是不是删节本,以及它们是什么样的删节本的问题了。十一共同的来源在《水浒传》版本的繁本和简本关系问题上,我认为,繁本先于简本。至于藜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这两种简本,我认为,它们都是从繁本删节而来的。下面试举几个例子,来说明我的这些看法的依据第15回,黎光堂刊本公孙胜日“贫道听知,在黄泥岗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会曾来投奔我,我曾助他银两。”这段文字,令人不解。公孙胜明明是蓟州人,他怎么会知道遥远的济州有这样一个小村庄,这样一个闲汉?公孙胜是个道士,白胜为什么要去投奔他?他为什么会像一个富豪似的慷慨解囊帮助旁人?这些疏漏,造成了作品和读者之间的严重的隔阂。而在繁本第回上,这段文字却是这样的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从黄泥岗大路上来。”晃盖道“黄泥岗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资助他88盘缠。”上述几个疑问,原来不是发生在公孙胜身上,而是发生在晃盖身上,这就合情合理了。晃盖是当地人,当然熟悉安乐村这个小地方,白胜这样的闲汉晃盖又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贵助他起身”。所以,他收留和资助过白胜,是可信的。公孙胜此行系专为送“一套富贵”而来,他当然要在事先打听好有关生辰纲的行走路线。由于他提到了黄泥岗,才引发了晃盖关于安乐村、白胜的话头。这一切,在原书的叙述中,自然而又妥帖,不料却遭到了像黎光堂刊本这样的简本人为的破坏。黎光堂刊本为了节省文字,作了错误的删节。它把富户、保正晃盖的话嫁接到道士公孙胜的头上,因此显得不伦不类,使读者感到困惑第67回,宋江安排与柴进、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朱全、刘唐等人下山,进京看灯,—李遣日“我也同去。”宋江日“你去,不许惹事。教燕青和你同去。但碍你是黑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却得安道全上山,把毒药与他点去了,方可同行。”美玉碾末,每日涂茶搽,自然消了。藜光堂刊本的这段文字,大有问题。
首先,文字有疵病。宋江的话,到哪一句为止写得含混,一时不易分清。因有“你”字出现,从“但碍”到“京师”两句自然是宋江的话。“方可同行”,这不像是作者在叙述的口气,理应也属于宋江的话。但在这句之前,出现了“他”字,用以代称李遴,这就产生了矛盾。在宋江嘴里,用人称代词说到李逆,为什么在毗邻的两句中,忽而第二人称,忽而第三人称最后两句,是宋江的话,还是作者的叙述,简直令人莫名其妙。其次,叙事于情理不合。为什么“黑面的人”就不能去京师—难道只有皮肤白哲的人才有资格在京师居住或停留又,满脸的黑色注意,不是一颗黑色的痣怎样用毒药“点去”涂搽美玉的细末,为什么会使满脸的黑色消失一部好作品,如果它的某些叙述文字充满了解不开的疙瘩,几乎每一句都要求读者停顿下来,进行思索,那岂不败坏读者的胃口?这些疑团,一读繁本,涣然冰释。原文如下李遣便道“说东京好灯,我也要去走一遭。”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遥守死要去,那里执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许你惹事。打扮做伴当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专和李迪作伴。看官听说,宋江是个文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原来却得神医安道全上山之后,却把毒药与他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要良金美玉,碾为细末,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宋江的话语,起讫分明,不容混淆。“他”字是指宋江,根本与李逛无干。不能去京师的,也不是“黑面的人”,而是“文面的人”。“黑面”只是一种生理现象,“文面”却是罪犯的特殊标识,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而且这是作者在说宋江,不是宋江在说李逢。因此,用毒药“点去”“文面”之处,以及用良金美玉的细末去涂搽红疤,使之消褪,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黎光堂刊本的错误,一是把作者的叙述以“看官听说”引起改成了宋江的话,二是把“文面”改成了“黑面”,并自作聪明地栽到了李遴的头上。89以上两个例子,无可辩驳地证明了黎光堂刊本的文字来源于繁本。施行删节手术的结果,使它变成了一种简本。仍以第15回为例,双峰堂刊本的开端作却说当时揪住公孙胜吴用晃盖笑日……其中连用三个人名,现在没有施加标点。因为可以有不同的标点法。这涉及被揪住的是谁谁在“笑曰”从引用的文字看,可以标点为“……揪住公孙胜、吴用,晃盖笑曰”也可以标点为“……揪住公孙胜,吴用、晃盖笑日”。到底哪一种标点法是正确的呢后一种标点法显然是错误的。如果把这段文字引全,则它的下文是这样的吴用、晃盖笑日“先生休慌,且请相见。”吴用日“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不可能吴用和晃盖一同“笑曰”之后,紧接着又自己一个人`旧”。所以,“吴用”二字应属于上句所有,像前一种标点法那样。但,前一种标点法无疑也是错误的。从第14回结尾看,被揪住的明明只有公孙胜一个人而揪住公孙胜的人,恰恰不是别人,就是吴用。所以,被揪住的不可能是“公孙胜、昊用”两个人况且,吴用更不可能同时充当揪人者和被揪者两种脚色。问题其实非常简单,是双峰堂刊本在删节时发生了错误。请看繁本原文话说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晃盖说“……。”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晃盖笑道……一丝不乱,层次分明揪人者—昊用被揪者—公孙胜笑者—晃盖。再看藜光堂刊本的文字却说当时揪住公孙胜的是吴用,晃盖笑日……可知双峰堂刊本由于缺少【抄志传时漏了】“的是”二字,才呈现出一篇纠缠不清的糊涂帐。双峰堂刊本第回49回末,在“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一遍”之下,有一首七言诗无影炼丹在石屋,云房飞走去蓬流。满怀济世安邦愿,未作乘鸯跨凤人。接着就是“且听下回分解”。这诗十分蹊跷。末两句还算通顺,头两句简直不知所云。藜光堂刊本无此诗。繁本第53回回末是这样的只因罗真人说了那几句话,传授秘诀,有分教额角有光,日中
无影。炼丹在石屋云房,飞步去蓬莱间苑。正是满怀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鸯跨凤人。毕竟罗真人说教公孙胜怎地下山且听下回分解。双峰堂刊本七言诗的娘家就在此处,是再也明显不过的了。它的整理者的文化水平实在难以令人恭维,居然读破句,肢解了“无影炼丹”、“石屋云房”等词句。以上两个例子,既具体而又有代表性,证明了双峰堂刊本也像藜光堂刊本那样,是一种来源于繁本的简本。作为简本,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的故事情节比百回本繁本多出了征田虎、征王庆两部分的内容,即第84回至第105回。关于两本的这两部分,我的看法如下第一,藜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都不是最早的插增征田虎、征王庆两部分内容的版本。第二,两本的这两部分文字有许多歧异之处。关于这一点,已在上文列举了一些例证。现再补充90一例.第92回,黎光堂刊本马灵日“卞样平生诚实,可退兵十五里。”宋江遂传令“可退兵十五里下寨。”而双峰堂刊本却作马灵日“卞祥为人,平生诚信,并无诡诵。元帅可速退兵。”宋江遂传令,退兵二里下寨。它们的歧异是显著的,也是容易察觉的。因此,说两本“大致相同”,和全书其余部分一样,是完全不符合实际的。第三,双峰堂刊本的刊行年代早于藜光堂刊本。但一系列例证表明,黎光堂刊本的这两部分文字并非直接来自双峰堂刊本。第四,如果黎光堂刊本这两部分文字的底本的刊行年代早于双峰堂刊本,那么,一系列例证也同样表明,双峰堂刊本并非自藜光堂刊本的底本抄袭或删节而来。第五,黎光堂刊本和双峰堂刊本(D、E,或两本的底本B、C,仍然有着共同的来源。也就是说,它们都来自一个共同的祖本—最早的插增征田虎、征王庆部分的版本。图示如下A一B一一DC一一E从A发展到D、E,其间经历了增删或修改的过程。因此,不仅在、和之间有着或多或少的歧异,而且在和之间也存在着或大或小的歧异—这一点,上文已经举例加以说明了。【作者简介】刘世德,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发表过专著三国志演义作者及版本考论】等。任编辑石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