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聊斋志异》的艺术(一)情节曲折,文笔夭矫。蒲松龄小说讲究铺排安放,变化莫测,翻空出奇,曲折写心。刻画性格以《宦娘》为例:
《惜余春词》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故事的真正主人翁宦娘若隐若现,故事刻画女鬼宦娘对温如春眷顾之恩的深情报答,她善写词、善鼓筝,酷爱音乐。爱慕温如春而又表现为处处为温如春的幸福着想,而非自私地自己去占有他,而想尽办法让人间女子嫁给他为妻。这个形象高尚、优美而悲凄。故事总是在看似断时又续上,处处布迷阵、设悬念,境界多变,趣味横生,曲径通幽。
(二)善于通过心理描写和细节点染来刻画人物性格。例如《青风》(三)善于将人的性格与花妖狐魅精怪的原型特征完美地结合起来。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偶见鹘突,知复非人。”
小说中鬼魂狐精总是能够来去自由,预卜未来,有神通。《娇娜》中的娇娜有起死回生的红丸,医术高超,但她是狐类,具有狐类特征,住在荒冢洞穴之中,又能将荒冢洞穴幻化为高宅深院、大厦高门,又极怕雷电和厉鬼;《黄英》中的黄英能将别人丢弃枯花败草,转眼间成长为茂盛的名贵菊花,其弟弟“陶”与朋友喝酒,太多而醉倒在地时,恢复本来面目,变成一菊,花大如拳,被后世称为菊花的名贵品种——“醉陶”
《绿衣女》:“视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腰细殆不盈掬。”“谈吐间妙解音律。于曰:“卿声娇细,倘度一曲,必能消魂。”“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而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闻女号救甚急。于奔往,四顾无迹,声在檐间。举首细视,则一蛛大如弹,抟捉一物,哀鸣声嘶。于破网挑下,去其缚缠,则一绿蜂,奄然将毙矣捉归室中置案头,停苏移时,始能行步。徐登砚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几上,走作“谢”字。频展双翼,已乃穿窗而去。自此遂绝。
(四)常常运用环境氛围来渲染、烘托人物性格、传达人物情绪。比如《婴宁》的环境描写:
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园内)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层层点染,诗意盎然,环境之清幽雅净与人物的天真美洁,相映生辉,使婴宁的形象格外动人。这种一派天然美的自然氛围恰恰是婴宁纯真自然个性的写照。
《公孙九娘》中环境:“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凄惨景象,渲染小说的悲剧情调;《连锁》写书生杨于畏,移居于泗水之滨,“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坟,夜闻白杨萧萧,声如涛涌。夜阑秉烛,方复凄断。”
(五)小说诗意化倾向。1)小说中人物吟诗《公孙九娘》: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
《连锁》开头:忽墙外有人吟曰:“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反复吟诵,其声哀楚。听之,细婉似女子。杨由是伺诸墙下,听其吟毕,乃隔壁而续之曰:“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诗及渲染幽森氛围,又成为二人发生联系的契机。
2)以吟诗作为小说中人物的行为来结构故事《白秋练》
一夕翁赴饮,久不归,生吟益苦。有人徘徊窗外,月映甚悉。怪之,遽出窥觇,则十五六倾城之姝。望见生,急避去。“郎君杀吾女矣!”生惊问之,答云:“妾白姓。有息女秋练,颇解文字。言在郡城,得听清吟,于今结念,至绝眠餐。意欲附为婚姻,不得复拒。”
把吟诗作为故事的魂,吟诗,使男女主人翁相爱;吟诗,可以在人病得奄奄一息时救人一命;吟诗还能使人死而不朽。极力表现吟诗之对于人生的重要。《白秋练》中商人之子慕蟾宫“聪慧喜读”,他与“渔家女”相恋,竟能以吟诗疗疾,当然也具有诗文人自恋者想象的光辉。
乃曰:“君为妾三吟王建‘罗衣叶叶’之作,病当愈。”生从其言。甫两过,女揽衣起曰:“妾愈矣!”女遂病,日夜喘急,嘱曰:“如妾死,勿瘗,当于卯、午、酉三时,一吟杜甫《梦李白》诗,死当不朽。”
3)以古代的诗意来构思小说《黄英》借助传统的菊花诗和以陶渊明的诗歌意境来结构小说;《宦娘》中爱情、婚姻、友谊,都是以音乐为媒介,建立在《诗经·周南·关雎》中的名句“琴瑟友之”的意蕴上。
(6)语言艺术美见P2761)蒲松龄在写作中能尽量地使用浅近易懂的文言文,而且大量吸收民间口语、方言俗语并将其润色成一种具有文言色彩的语言,二者结合,形成了一种典雅而不失之深奥,浅近而又诙谐生动,简练而又隽永清新的语言风格。
2)在单行奇句中,间用骈词俪语,句法富于变化。3)人物语言雅中有俗,俗中见雅,雅俗结合,更生动活脱,谐谑有趣。特别是人物的对话很传神之笔。
王士禛在《题聊斋全集后》中说:“读其文,或探源左国,或脱胎韩柳,奄有众长,不名一格。视明代之摹拟秦汉以为高古,矜尚神韵,掉弄机灵者,不啻小巫见大巫矣,即骈四俪六,游戏谐噱之作,亦能出入齐梁,追蹑庾鲍,不为唐以下缳佻纤仄之体,吾于蒲子,叹观止矣。”
鸲鹆(qúyù),王汾滨言:其乡有养八哥者,教以语言,甚狎习,出游必与之俱,相将数年矣。一日将过绛州,去家尚远,而资斧已罄,其人愁苦无策。鸟云:“何不售我?送我王邸,当得善价,不愁归路无资也。”其人云:“我安忍。”鸟言:“不妨。主人得价疾行,待我城西二十里大树下。”其人从之。
携至城,相问答,观者渐众。有中贵见之,闻诸王。王召入,欲买之。其人曰:“小人相依为命,不愿卖。”王问鸟:“汝愿住否?”言:“愿住。”王喜,鸟又言:“给价十金,勿多予。”王益喜,立畀十金,其人故作懊悔状而去。
王与鸟言,应对便捷。呼肉啖之。食已,鸟曰:“臣要浴。”王命金盆贮水,开笼令浴。浴已,飞檐间,梳翎抖羽,尚与王喋喋不休。顷之羽燥。翩跹而起,操晋音曰:“臣去呀!”顾盼已失所在。王及内侍仰面咨嗟,急觅其人则已渺矣。后有往秦中者,见其人携鸟在西安市上。此毕载积先生记。
(7)继承《史记》传统体式上篇首介绍传主的姓氏里籍,中间叙事,结尾的“异史氏曰”类似《史记》结尾的“太史公曰”,对故事人物或作评点,或伸发议论。
例如《娇娜》“异史氏曰”引发对“腻友”的议论: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疗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婴宁》“异史氏曰”对山中“笑矣乎”草的议论;异史氏曰:“……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小翠》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声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