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嫦娥-对嫦娥形象的重写

&’聊斋志异(研究&文章编号!%""!$*’%!)!""(#"!$""%&$"’!聊斋志异"嫦娥#对嫦娥形象的重写闫月英)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摘要!神话里的嫦娥是以一个凄美的悲剧形象出现的$其它文学叙事中的嫦娥基本没有脱离这个形象基础%’聊斋志异&嫦娥(大胆想象了一个嫦娥被谪人间*嫁人生子的故事$在这个颠覆了神话传统的话语体系中$着力描绘她的善于谐谑*有情有义$使嫦娥形象带有了强烈的世俗化*人情化的特征$实现了嫦娥形象由神性向人性的转变$这种转变具有重要的审美意义和社会意义%关键词!嫦娥形象+重写+神性+人性+女性生命意识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嫦娥故事是我国古代流传甚广的神话传说$至今在民间保持着巨大影响%最早记载嫦娥神话的古籍是约成书于战国初年的卜筮古书’归藏($原书已佚$’文选(李善注中曾两引该书!昔常娥以不死之药奔月%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现在能看到的*保存完整的嫦娥神话$记载于秦汉年间的古籍’淮南子(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絙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收稿日期!!""#$"#$!!作者简介!闫月英"%&’()#$女$河北邢台人$天津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级研究生%!" 在该条记载下有高诱注云!嫦娥"羿妻也#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羿妻嫦娥窃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又范晔$后汉书%天文志上&刘昭注引$灵宪&!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絙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其大昌’)絙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可以看出"嫦娥窃不死之药以奔月是嫦娥神话的基本情节"后代的嫦娥故事在流传过程中虽有不同程度的嬗变"但这个基本的情节框架从未改变"一直保持至今天’,淮南子&中嫦娥奔月的神话记载虽然简略"但却给嫦娥凄美的悲剧形象奠定了文学基础"再加上后代诗人不断据此本事进行吟咏"使嫦娥的凄美形象进一步定型"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社会影响’如唐李商隐"-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残烛沉星0青天孤月"是对嫦娥孤寂0清冷的处境的真实写照"传达出浓重的感伤之情’又如李白"-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把酒问月&/"杜甫-斟酌嫦娥寡"天寒耐九秋).,月&/"对嫦娥寂寞凄凉的月宫生活表达无限同情’要之"文学叙事中的嫦娥一直是以一个凄美的悲剧神话形象出现的"她一个人在阴冷的月宫中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孤寂0清冷"是嫦娥形象的基调’明末清初"有四部小说具体写到了嫦娥故事"它们是,开辟演义&0,有夏志传&0,七十二朝四书人物演义&及,历代神仙鉴&’由于时代的变迁及文人0道士的加工"最初的嫦娥神话被改写0丰富0充实"有了较大的变异"但仍未离开过窃不死药奔月这个基本情节’另有一些小说"如,镜花缘&0,女仙外史&等"或者是在某一情节中简单涉及到嫦娥"或者只把嫦娥神话作为故事展开的背景’这些作品无力0也无意对其形象进行重写"但,聊斋志异%嫦娥&却是一个例外’!" !嫦娥"结撰了一个嫦娥被谪下凡#在人间嫁人生子的家庭婚恋故事$这个体现了作者大胆想象的虚拟情境%给嫦娥形象的提升提供了广阔的施展空间$太原宗子美父与收留嫦娥的林妪有素%为儿子戏定下与嫦娥的婚约$父殁后%宗子美不能忘情嫦娥%求婚林妪%林妪却索千金为难他$宗乃罢%并与邻女颠当燕好$一日%宗过嫦娥门%嫦娥招之%怪宗违约%并赠金一铤$林妪于是以嫦娥归宗%然颠当影灭迹绝$嫦娥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善于谐谑的特点$然好景不长%某夜突然有盗贼侵入%掠走嫦娥%几年无音讯$宗子美悲痛之下%赴试入都%途中遇颠当$颠当告诉他%可去西山眇尼处问讯嫦娥消息$几番周折%宗子美终于等到了嫦娥$嫦娥虽然谪限已满%但被宗子美的痴情感动%答应继续在人间%她又帮助宗子美找到颠当%三人俱归$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写嫦娥回家后轻不谐笑%只密授颠当为之%然而出现了婢死之祸%嫦娥痛悔%拔脱颠当%使闺阁重归清肃$后嫦娥生一子一女%皆论婚于世家$小说的最大创意在于将窃不死之药奔月的仙女嫦娥放到人间%使其经历普通凡人的家庭生活%而原神话中窃不死药奔月的故事只是个若有若无的背景%嫦娥形象由悲剧向喜剧的转型得以在这一虚构的人间情境中逐步展开$!聊斋志异&嫦娥"中嫦娥的性格特征有丰富多彩的描写%其给人印象最深的%一是善于谐谑%二是有情有义’嫦娥在宗子美的家庭生活中是一个极富有情趣的女人%她善于谐谑%模仿古代美女达到乱真的程度(适见美人画卷%宗曰()吾自谓%如卿天下无两%但不曾见飞燕#杨妃耳’*女笑曰()若欲见之%此亦何难’*乃执卷细审一过%便趋入室%对镜修妆%效飞燕舞风%又学杨妃带醉’长短肥瘦%随时变更+风情态度%对卷逼真’方作态时%有婢自外至%不复能识%惊问其僚%既而审注%恍然始笑’宗喜曰()吾得一美人%而千古之美人皆在床闼矣,*-!.嫦娥既能效飞燕舞风%又会学杨妃带醉%不但能长短肥瘦%随时变!" 更!还能风情意态!对卷逼真!以致于宗子美惊叹"#吾得一美人!而千古美人皆在床闼矣$%这种新奇有趣的模仿游戏!在古代的爱情描写或家庭生活描写中是全新的!在古代的女性描写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虽然后来她不再轻易谐笑!但却教颠当为之!#颠当慧绝!工媚&’(一夜!漏三下!犹闻颠当房中!吃吃不绝&((伏窗窥之!则见颠当凝妆作己状!宗拥抱!呼以嫦娥%&)她们和宗子美组成极富有怡乐性*似乎每天都在进行化妆舞会的家庭%+!,&这种新奇活泼*趣味十足的女性游戏!打破了古代女性克制自我的封建礼教束缚!打破了历来内闱生活的压抑与沉闷!给古代女性闺闱生活带来了无限生机与活力&嫦娥因此成为了富有情趣的家庭生活的制造者!成为了女性表现真实自我的实践者&作者没有让她秉承以往的凄美基调!虽然这是现成的!因而也许是容易下笔的-作者也没有去刻画她的温顺*痴情*爱才等特点!就像.聊斋志异/中的其他女性那样!而是让她成为一个具有无限生机与活力的女子0这一点突出地体现了作者的大胆想象!表现了作者对古代闺闱生活的真切体察&善谑是嫦娥的一大特点!同时!作者对她的另一特点11有情有义!也进行了着力刻画&在最初宗子美求亲被拒之后!嫦娥)付金自赎!不可谓情之不笃也%!已经表现出嫦娥的)情笃%&后来嫦娥谪限期满!托为寇劫!回到仙界&可是当宗子美找到她后!小说中这样写道"伺之既久!更漏已催!明月高揭!徘徊无计!遥见二三女郎自外入!则嫦娥在焉&宗喜极!突起!急揽其祛&嫦娥曰")莽郎君$吓煞妾矣$可恨颠当饶舌!乃教情欲缠人&%宗曳坐!执手款曲!历诉艰难!不觉恻楚&女曰")实相告"妾实絙娥被谪!浮沉俗间!其限已满!托为寇劫!所以绝君望耳&尼亦王母守府者!妾初遣时!蒙其收衅!故暇时常一临存&君如释妾!当为代致颠当&%宗不听!垂首陨涕&女遥顾曰")姊妹辈来矣&%宗方四顾!而嫦娥已杳&宗大哭失声!不欲复活!因解带自缢&恍!! 惚觉魂已出舍!怅怅靡适"俄见嫦娥来!捉而提之!足离于地#入寺!取树上尸推挤之!唤曰$%痴郎!痴郎&嫦娥在此"’做仙还是做人(这是嫦娥再次遇到宗子美时要考虑的问题"谪限期满的嫦娥是不能再留人间的!她不惜欺骗宗子美以摆脱%情欲纠缠’!可当宗子美解带自缢)魂灵出窍的时候!终于被痴情的宗子美感动"她救活宗子美!唤曰$%痴郎!痴郎&嫦娥在此"’这几声呼唤包含了多少对丈夫的心疼和爱恋啊"小说虽然没有对嫦娥在做这个抉择时的心理进行深入的描写!但我们不难想象这个抉择的艰难**做人!意味着继续受被谪之苦!而做仙!意味着去过无忧无虑的%神仙’生活"正是宗子美对嫦娥的痴情使嫦娥做出了一个重要抉择**做人!放弃神仙的身份!去作凡人的妻子"有情有义是聊斋女性的共同特点!这里的嫦娥似乎是更多地表现出了聊斋女性的共性"从以上描写中我们看出!嫦娥实在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她既有自己的鲜明个性**擅于戏谑!又有聊斋女子的共性**重情重义"可以说!此嫦娥并非彼嫦娥!作者实际上把嫦娥作为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来写的"嫦娥在蒲松龄的笔下!被强烈地世俗化)人情化了"擅长谐谑!使她身上张扬着一种鲜明强烈的生命意识#重情重义!又让我们觉得她可亲)可敬)可爱"此嫦娥不是神话嫦娥中那个神秘)遥远)孤寂)凄冷的广寒神女!而是一个摆脱了神性的)具有了人性的凡间女子"从神性向人性的转变恰恰是嫦娥形象重写的关键!在嫦娥形象的演变史上刻上了重要一笔"但此嫦娥又的确是彼嫦娥!窃不死药的情节在小说中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背景!或许是因为这个情节太为人熟知!作者甚至提都未提"但是!如果这个嫦娥不是奔月的嫦娥!如果这个嫦娥只是一个与月里嫦娥同名的凡间女子!嫦娥形象的重写就会失去意义"因此!作者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说明嫦娥的身份"例如!当故事进行了几乎一半!读者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嫦娥的身份时!她忽然向前来寻找她的宗子美说$%实相告!妾实絙娥被谪!浮沉俗间!其!" 限已满!托为寇劫""#详细地向他说明自己的来历!读者读到这里时往往会很吃一惊$又例如!嫦娥对颠当说%&广寒十一姑不日下嫁!需绣枕百幅!履百双’"(以暗示的手法来说明嫦娥的身份$嫦娥妥善地处理了婢死之祸!说明嫦娥具有仙人的神通广大$这一切提醒读者!这个凡间之嫦娥又有超凡的&鹘突($)!*蒲松龄对嫦娥形象的重写实现了嫦娥形象由神性到人性的转变!这个转变具有重大意义+首先!在审美上!它颠覆了嫦娥历久以来的悲剧形象!而代之以一个生机勃勃的喜剧形象$特别是她善于谐谑的个性!模仿古代美女!&风情态度!对卷逼真(!给多姿多彩的中国古代女性画廊增添了精彩的一笔$嫦娥形象的这种转变更重要的恐怕还在它的社会意义上$神话中嫦娥窃不死之药以奔月!过着孤苦寂寞的生活!这种叙事话语反映了先秦时代父权制社会建立后女性从主流社会的被驱逐!反映了&从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时期妇女地位的下降()"*$在汉代广泛流传的嫦娥神话!如,后汉书-中所载!还有嫦娥奔入月宫后变为蟾蜍的情节!&絙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如袁柯先生所说%&嫦娥窃不死药奔月!不仅化形为蟾!且罚她做捣药的苦工!谴责的意思是相当明显的()#*.$%&#/+的确!虽然美丽的月亮容易引起人们心中美好的感情!但最初的嫦娥奔月神话实际上是对嫦娥的一种贬斥!奔入遥远阴冷的月宫意味着对她的流放!是男性权力社会对嫦娥背叛夫婿的一种残酷惩罚+所以连李商隐诗,嫦娥-0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流露出对嫦娥的某种微辞+,聊斋志异1嫦娥-却把嫦娥拉回人间!让她遇到一个爱她的男子!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虽然蒲氏某种程度上还是个保守的知识分子!有时还是个卫道者!但是!0当其男性中心等酸腐论调减退而对女性美的观察2描写占主导地位时!他就能描绘出鲜活的女性生命意识!并蕴含深遂的哲学内涵()&*$蒲氏明明是在写嫦娥的故事!却有意地模糊了嫦娥与其夫君羿的关系!以及窃药奔月等原神话中的重要内容!而把叙述焦点放在了嫦娥下凡后的事情上!用世俗化2人!" 情化的笔法来刻画嫦娥!让嫦娥在人间表现出"鲜活的女性生命意识#!正反映了蒲氏对当时女性地位回归的一种不自觉的认同$嫦娥的重返人间!回到家庭!象征着被挤压到社会边缘的女性向社会主流的回归!反映了明清以来民主意识的潮流带来了女性的缓慢觉醒!也反映了明清时代以作者为代表的文人群体对女性地位回归的不自觉的认同$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写嫦娥处理婢死之祸!说明阳极阴生的道理!然后拔脱颠当!使闺阁重归清肃$异史氏宣称%"阳极阴生!至言哉&’(天运循环之数!理固宜然$)情趣盎然的闺闱生活被剥夺!而归于阳极阴生的荒谬道理上!"鲜活的女性生命意识)最终仍被话语霸权所消解!体现了作者对嫦娥形象的重写是不自觉的!不彻底的$但是!尽管如此!嫦娥形象由神性向人性的重要转变!毕竟预示了当时社会即将发生的某种重要变化$参考文献%*!+袁珂!周明"中国神话资料萃编*#+"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马瑞芳"聊斋的男权话语与情爱乌托邦*,+"文史哲!(---!../"*.+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涂元济!涂石"论嫦娥奔月神话*/+"中国神话.第!集/*0+!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袁珂"中国神话通论*)+"成都%巴蜀书社!!%%+".责任编辑李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