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构建与空间拓展----《海的女儿》的空间解读
安徒生在童话世界的构建中,在塑造人物形象,传达文本意义的同时,十分注重文本中的空间营建,在他的童话中,空间不仅是意义生成和情节转换的发生地,而且与人物性格、情节发展、以及象征阐释有着有机的关联。
外在的空间塑造往往与人物的内在感受以及身体的变化有着丰富的对应,安徒生的著名作品《海的女儿》在这一写作技巧方面具有较强的典型性。本文旨在通过分析《海的女儿》文本中空间与身体的互动以及空间转换与情节发展的有机关联,揭示空间因素在《海的女儿》中的运用以及在文本意义生成方面所发挥的作用。
1.空间的权力编码与逃离总体而言,在《海的女儿》中,空间的存在有三个层面:海洋、陆地和天空,这三个空间也构成了三个层面,小美人鱼在由最底层向最高层攀升的过程也是她的灵魂得以净化和升华的过程。
海底的景色被赋予了奇幻的色彩,这个空间是独立并具有鲜明的海洋特征。海洋空间被描绘为一个庞大的权力体制。这种权力的编码可以在两个层面体现出来:一是空间内在环境与个体身份的对应,而是身体特征与空间的对应。
在描述空间的内在环境时,安徒生将空间内部的客观物体作为空间权力内部控制的表征,并以此来暗示小说中人物所处的权力层级以及隐含的控制体系。在小说开篇介绍海王的母亲时,描写道:“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对于自己高贵的出身总是感到不可一世,因此她的尾巴上总是戴着一打的牡蛎---其余的显贵只能每人戴上半打。“(叶君健394)
身体是一种空间性的存在,同样,空间也是一种身体性的存在。从空间政治学角度看,身体作为一种空间性的存在,总是在空间中展现的。因此,对空间的压迫总是以身体为原点展开的。
老祖母比较偏爱小美人鱼,在她即将升往海面的那天,“于是她在这小姑娘的头发上戴上一个百合花编的花环,不过这花的每一个花瓣都是半颗珍珠。老太太又叫八个大牡蛎紧紧附在公主的尾上,来表示她高贵的地位”(叶君健399)。比其他人鱼多出的两个牡蛎,是海洋空间的外在权力特征。
管理是一种看护,也是一种制度规范的强制。在这种强制性的空间中工作,只能执行、遵守和服从。长期置身于海洋世界的监管空间里,美人鱼们的生存空间也成为被监看的对象,她们的身份特征和活动空间也被界定,“在花园里,每一个小公主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地方”(叶君健395)。这种界定同时也有编码的功能,即限定了美人鱼们的个体身份定位,并规定了她们解禁上潜到海面的时间要求。
其他的美人鱼都顺从海洋性的空间装饰特征,将自己的空间打扮得与周围环境一致,这也象征着她们个体意识对空间权力控制体系的服从。“有的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条鲸鱼;有的觉得最好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个小人鱼”。(叶君健395)
但小美人鱼与其他的姐妹不同,一心渴望着海洋之外的景色,强烈的空间转移欲望促使小美人鱼在自己的空间中移除了其他姐妹所喜欢的海洋性装饰,而趋向于天空这个最高层的空间特征,并在这个空间中以男子的雕像作为自己灵魂的归属。“她除了栽种像高空的太阳一样艳红的花朵以外,只愿意要一个美丽的大理石像。这尊石像代表一个美丽的男子。”(叶君健395)
在小美人鱼的个体意义升华上,天空的空间是灵魂最高贵的归属,在开篇的空间描绘中,安徒生就暗示了小美人鱼的灵魂的衣服和个体价值的升华主题。
此外,在对海洋世界的描绘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海洋世界与天空世界中进行了多处类比。在描述海底的景色时,安徒生写道,“所有的大小鱼儿在这些枝子中间游来游去,像是天空中的飞鸟”。(叶君健394)
海底的宫殿里,“那些琥珀镶着的大窗子是开着的,鱼儿向她们游来,正如我们打开窗子的时候,燕子会飞进来一样。”(叶君健395);“在那儿,处处都闪着一种奇异的、蓝色的光彩。你很容易以为你是高高地在空中而不是海底。你的头上和脚下全是一片蓝天。”(叶君健395)。
这种海底空间与天空空间的类比并非单纯的景色联想,而更多地带有小美人鱼的视野及想象,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预先设置了心理暗示,并进而为小美人鱼升入天空空间做了一定的情景铺垫。
其次,在身体与空间对应性的第二个层面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小美人鱼在从海洋、陆地到天空三层空间的升层过程中身体特征的改变。在空间理论中,在生活空间内,人才是空间坐标的零点或原点。空间原点的自然位置,只有以人的身体位置为起始点才能建立起来。人作为空间的原点,他在空间中所处的位置,构成空间的身体性或在场性。
在《海的女儿》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空间与身体的有机对应,还可以看到空间的转换往往伴随着身体特征的变化。身体在这里成为了一个生动的隐喻,将所在空间的内在价值显性化。
此外,“所有空间的建构并不仅仅是外在客观实在的改变和地理状貌、建筑景观等物理空间的改变,而是身体居于其中的改变。因此,身体位于空间的核心处,身体是空间的焦点,并构成空间坐标的主轴。身体的改变既是空间的改变,反之,空间的改变亦是身体的改变。”
从这一视角出发,小美人鱼的身体特征改变就具有明显的代表性。小美人鱼在海洋空间中,她的鱼尾与周围的海洋环境融为一体,但在逃离海洋空间,升往陆地空间的过程中,最为突出的改变就是将鱼尾变为人类的两条腿。再从陆地空间到天空空间的升华中,小美人鱼摆脱了身体性特征,而取得了灵魂层面的超脱和净化。
她的身体也由实体性的肉体变为具有灵魂空灵性的泡沫。可以说,小美人鱼的身体在不同空间中所展现的行为方式和存在方式展示了不同空间的建构和特征。但回过来看,在前两个层面中,小美人鱼的存在以及身体特征都处于一种被编码的状态。
在第一海洋的空间中,当小美人鱼第一次升到海面前,老祖母给她戴上了花环,装饰了八只大牡蛎,“哎,她倒真想能摆脱这些装饰品,把这沉重的花环扔向一边!她花园里的那些红花,她戴起来倒适合很多,但是她不敢这样做。”(叶君健399)在海洋空间里,小美人鱼起初是无力、被动的,当她鼓足勇气找到巫婆,改变了自己的身体特征,
逃离了第一空间到了陆地的第二空间的时候,她女性的美丽也一直在王子的男性权力空间中处于被审视的地位,她身体特征的改变也是为了迎合第二空间对女性美的审视标准。可以说在第一和第二个空前的初期,小美人鱼都处于被动的地位,但在王子和别的公主结婚之际,小美人鱼处于第一何第二空间的临界点,可以通过杀死王子回到第一空间。
从传统的意义上来说,杀死王子的思维来自于男性与女性的对立思维,通过极端的反抗可以回归到第一空间,但小美人鱼超越传统女性及女权主义者的魅力在于,她抛弃了对立性的性别关系,而以宽容、善良和自我牺牲取得了心灵的解脱和灵魂的升华。
在王子婚礼的前夜,面对痛苦,小美人鱼以她的舞姿对王子做了告别,唯美的舞姿象征着摆脱被编码、审视的身体特征束缚,最后,小美人鱼化作泡沫,消解了身体特征这个空间编码的象征,取得了灵魂的升华。这不仅是个体在精神上的升华,也是对第一和第二空间控制体制的成功脱离。
二.性别视角下的空间转换《海的女儿》在文本中,除了弘扬小美人鱼的善良及无私的品性,也探讨了男性与女性的两性关系,这一点可以从空间视野中比较明晰地显示出来。
在对王子在陆地上的宫殿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与海洋空间相似的权力体制的暗示。“华丽的、金色的圆塔从屋顶上伸向空中。在围绕这整个建筑物的一根根圆柱中间,立着许多大理石像。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一样。透过那些高大窗子的明亮玻璃,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悬着贵重的丝窗帘和织锦,墙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
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与海王的宫殿有着类似的宏大空间建构,只不过它们分别是男性权力与海洋世界的权力象征。小美人鱼在到了第二空间后,安徒生在文本空间中暗示出在男性权力体制下王子对小美人鱼的边缘化倾向。
首先,正如前文提及,小美人鱼被动顺从了第二空间对女性美的审美标准而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身体特征,以巨大的代价换取了两条美丽的双腿。在她被王子领回宫殿后,“现在她穿上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是宫里一个最美丽的人。然而她是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讲话。”(叶君健410)
从象征意义上来说,小美人鱼的美丽使得她成为男性审美注视下的一个客观物,没有在地位上取得与王子平等关系,失去了话语能力则高度象征了小美人鱼自我表达能力的缺失,进而抹去了她在男性权力体制下的低位。就小美人鱼在宫殿中的活动而言,她往往被置于奴隶群体中,以取得王子的欢愉。
“现在奴隶们跟着美丽的音乐,跳起优雅的,轻飘飘的舞来。这时小人鱼就举起一双美丽的、白嫩的手,用脚尖站着,在地板上轻盈地跳着舞------从来还没有人这样舞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她的美。她的眼珠比奴隶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坎。”(叶君健411)
在这个场景中,小美人鱼与奴隶一同被置于取悦王子这个男性统治者的地位,她的美丽反而使得她被异化,压制了丰富的内心世界。
而在童话中,王子也没有对小美人鱼以平等的对待。“王子说,她此后应该永远跟在他在一起;因此她就得到了许可睡在他门外的一个天鹅绒的垫子上面。”(叶君健411)这在空间上不仅暗示了两人在地位上的差异,尤其展示了王子对小美人鱼的男权态度。
两人缺乏平等、有效的沟通就直接导致了精神沟通的失败。小美人鱼在失去了声音之后,努力用眼神和舞蹈表达对王子的爱,但王子没有完全领会,缺乏了爱情的默契让王子忽略的小美人鱼的情感表达,爱上别国的公主,直接导致了小美人鱼的爱情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