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之女性形象摭谈

《白鹿原》之女性形象摭谈徐光泉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悲剧往往是来表现人生价值被摧残、被毁灭的艺术，主要通过表现人生价值被否定来唤醒人们对被否定的有价值人生的惋惜、同情和珍惜，从而引起人们重视、珍惜那些可贵的东西。读罢陈忠实的《白鹿原》，我们都不禁悲叹旧社会妇女的不幸，在宗法制传统精神的浸淫下，众多的男性形象被人们广泛关注，而忽视了与男人共同构筑世界的另一半——女性。从叙述者对不同性别角色的情感态度、价值判断以及对两性关系的描写中都呈现出明显的男权意识的痕迹，从某种意义上说，《白鹿原》既是反思民族文化的代表性作品，又是一部现代社会男权文化的经典文本。在《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命运悲剧最具有代表性。她的模样虽然没有详细的描绘，但能想象到是个天生丽质、美艳动人、丰乳肥臀、明眸小口、脂白肉香的性感尤物。“小女人正在窗前梳理头发，黑油油的头发从肩头拢到胸前，像一条闪光的黑缎。小女人举着木梳从头顶拢梳的时候，宽宽的衣袖就倒将到肩胛出，露出粉白雪亮的胳膊。”她出生于一个普通读书人的家庭，却做了一个年过七十的郭举人的小妾，以郭举人专司“泡枣”的小女人这个暧昧的身份出现，成为了郭举人的性虐待工具。她的身世是可怜到值得读者同情，值得读者为其低声哭泣的。可见，在封建社会里，女人的地位是低贱的，一切都是为男人所拥有。唯有他们的宠爱，他们的赋予，女性才有了生存的依靠，而作为女性可以说已丧失求生的能力。7 然而，小娥是个叛逆的女子，在这种性剥夺下，她进行了反剥夺。她利用她的美色，挑逗无知的黑娃，使黑娃因压制不住欲望而顺服。这是小娥苦难人生的一种需要，也是一种满足自己欲望的解脱，这种出轨的行为和传统观念完全相悖。她背着淫妇的罪名被休回家，不安地等待着未来的命运安排。终于，黑娃执着地将她救出苦海。两人坚贞地厮守在一块贫困的绿洲之上，蛰居于一个破窑洞里，成为了小娥一生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在黑娃逃亡的岁月中，不幸的是，她为求自保，根据自己狭隘的思维方式想为黑娃寻得活路，也为自己寻得解脱，又成为他人获得发泄的对象——糊里糊涂地成为了鹿子霖的情妇。鹿子霖为了打击自己的死对头白嘉轩而不择手段，利用卑劣的途径来折磨对方。他诱使小娥去勾引白孝文（白嘉轩儿子），为的只是达到在白嘉轩头上撒尿的目的。小娥又成为了宗法家族斗争的工具。鹿子霖凭借小娥取得了与白家“战斗”的暂时性胜利。小娥利用自己婀娜的风姿诱引白孝文，使他一步步走上堕落的深渊。白孝文原本是个遵守家规具有相当威信的族长继承人。虽然他那无知觉的肉体被小娥拖着走，但是，他受封建思想的浸透，这些无形的家规族约迫使着他未能放纵性欲。不过，鹿子霖还是达到自己的目的。白孝文因此事走上了绝路，其父白嘉轩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白孝文和小娥两人之间也有着难以言述的爱情。小娥是个性格倔强的女子，在她意识到鹿子霖的阴谋及其毒辣的内心后愤然地在他脸上撒尿，作为同操纵她的男人决裂，实在令人大快人心，体现了小娥的抗争性。但小娥对死亡的到来毫不知情，她一直尊敬的尽管从来未承认她为儿媳的公公鹿三在深夜来到她的小屋用传家宝梭镖刺进她的心房，“小娥惊异而又凄婉地叫了一声：‘啊……大呀……’”喊冤而死。直到田小娥化为厉鬼凭借鹿三之口大胆控诉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到这时，她的反抗精神达到了极致：“噢呀，你倒说得美！我把你弄死太便宜你了。我要叫你活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叫你活着像狗爬，吃人屎，喝恶水，学狗叫唤。等我看够了耍腻了，再把你推到车轱辘底下让车碾马踏，叫狼吃狗啃……”“从今往后你准备当狗当猪！”然而，田小娥的反抗最后失败了。她被六棱砖塔镇住，永远不能出来兴风作浪。表现了男权至上的思想对女性生命力、女性自主精神的压抑。7 实际上，田小娥这一女性形象一出现就是背负着原罪的，并一直为此付出代价。她除了一开始大胆地和黑娃偷情，完全遵从自己的欲望之外，她的命运就一直被男人掌控着。她的死是个莫大的冤枉，是封建礼教给人带来的悲剧，也是包办婚姻给人带来的残害。反之，她不可能做行将就木的郭举人的小妾，也不会一直被人利用，一直被人当作贱妇，一直当作发泄的工具。她的反抗，只不过是个人与整个男权社会力量的反抗，这种反抗是无能为力的，也正是这种无能为力导致了她惨死的悲剧，实在令人痛心、沉思。田小娥是一个命运悲剧，但《白鹿原》里所有的女子也都是悲剧。作者陈忠实在小说里不仅是诉说田小娥一个女性的婚姻悲剧，以一人的悲剧否决那种旧式的腐朽的生活，批判封建的旧制度、旧社会……而是探讨了一群女性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白鹿原空间内疯狂的生存状态、变态的生存方式；诉说一群无辜的女性如何被封建制度所吞没，她们又如何苦苦地作垂死的无意义的挣扎……同田小娥相比，在白鹿原上冷先生家的大女儿的结局也算是够悲惨的了。她嫁入了门当户对的鹿家，以后可以过上美满幸福、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了，但怎料她的丈夫鹿家长子鹿兆鹏一心要与封建包办的婚姻决裂。除了新婚之夜她就再也没有见着自己的丈夫，两人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然而，她正值青春，正值生命的花季，有着对幸福的向往、对爱情的渴求，但却被残酷地拒在这至善至美的爱情世界门外，她的正常的生理欲求也被扼杀掉了。这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姑娘终于被活生生的逼疯了。疯的导火线是鹿子霖的那一次野蛮的抚摸，这给她带来了许多无法遏制的幻想。这些不能启齿的幻想揭示出深深埋藏在她意识压抑底下的人性本能，这些幻想成为她生存的支柱和逃避现实、摆脱苦难的方式。因此，后来渐渐想得到安慰，然而却遭到侮辱人性的拒绝：“7 她吃了麦草。鹿子霖是在她回厦屋洗脸擦粉时，把麦草塞进豆芽菜碟子的。麦草和绿豆芽的颜色在月光下完全一致。鹿子霖哗啦一声把筷子甩到碟子上，站起身来厉声说：‘学规矩点！你才是吃草的畜生！”“她不知不觉从石墩上溜跌下去，跌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垂下无法支撑起来的头，意识到子自己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她感觉到脖颈上有一股温热，用手摸到一把鲜血，才知嘴唇咬破了，开始有疼痛的感觉。”“她想到一根绳子和可以挂绳子的门框，取出绱鞋用出绳子把五股合为一股却停住了挽结套环的手，说不清是丧失了勇气还是更改了主意，把绳子又塞到炕席底下……”她在“这种哑巴式的生活持续了三四个月”之后，终于被压抑在潜意识里的幻想不可遏制地发泄出来：“俺爸跟我好……我跟俺爸好……你甭给俺阿婆说噢！”“谁胡吣来？你去问俺爸，看他跟谁好？你们甭下看我！他娃子不上我的炕，他爸可是抢着上哩！”这些给她的心灵带来了许多无法估量的伤害，也是促使她疯癫的直接原因。但是，她还是发出了那对追求自由的呼唤和对那个社会人与人之间不公平命运的诅咒：“我有男人跟没男人一样守活寡。我没男人我守活寡还能掐个贞洁牌，我有男人守活寡倒图个啥？……”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她不甘命运摆布、追求自由的纯洁天性和对幸福的热烈渴求。但是在封建社会那个男权至上的时代，怎么会容忍她一个这样的女子“7 大逆不道”，她对男权的大胆宣战遭到了来自严酷的社会现实和吃人的社会制度借亲人之手更为恶劣的迫害与摧残。她的悲剧的产生也是封建礼教和包办婚姻带来的残酷结局。所有的这一切是导致她惨死的悲剧，成为男权文明的牺牲品。这是值得令人反省、令人顿悟的。在《白鹿原》中，写得最活灵活现、有血有肉、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莫过于白灵这位美丽性感的女性了。她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传奇色彩。“临近厦屋门时，头顶有一只清脆的鸟叫，她从容地回过头瞥了一眼，一只百灵子正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叫着，尾巴一翘一翘的。”她小时候如厕戏弄徐先生，书写对联得魁首等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天赋，这也给她添增了一种奇特的色彩。她过早地被赋予独立于父母意志之外的成熟女性品质。因此慢慢地她与这个家庭不和谐，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和意愿生存，表达自己突破生存空间的意向。因此，她拒婚，与家庭决裂，通过她内在的反省来表现青春的觉醒，积极争取实现自己的青春价值。她是一个封建叛逆者形象，她的性格经历了一个由寻找自我到回归自我再到超越自我的过程。在爱情的选择上，她表现得失那样自主而热烈。她把封建包办婚姻践踏得粉碎：“腊月根上，白灵托一位回原上过年的同学给王村婆家捎去一封信。信中只写着一句话：你们难道非要娶我革你们的命？”尽管面临着和家庭彻底决裂的危险，她还是勾销了这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而和鹿兆海抛掷铜元私定终身。当与鹿兆海的爱恋因为信仰不同、意见向左而与他的分手又表现得如此的彻底果断：7 “白灵的那一缕温情顿然冷寂，忽闪闪蹿上一股火气，她强盛的气性迅速恢复，迅即作出反应……两人不欢而散。思想上的尖锐对立，减轻了她和他感情上的依恋，分手的时候远不及第一次那样沉重如焚。”终于，她选择了鹿兆鹏，他们的感情是纯洁的。因此，白灵说：“我们做一天真夫妻，我也不亏。”他们的爱情生活虽然比较短暂，但在读者的心中留下的印迹久久挥之不去。后来，白灵在革命进步意识形态的领域中，不顾一切往前冲，与同一阵营的男性同胞共同追求理想，追求未来，甚至有时她比男性表现得更为坚定、更为勇敢、更为有力、更为执着。可以说白灵在整个白鹿原所有女性中是一位最有叛逆性格，最有反抗精神的女性，她在性别意识领域反抗封建礼教，反对封建包办婚姻，要建立现代性别理论，要求男女平等，勇敢地挑战男权原则……可悲的是她没有封建妇女应有的柔顺服从，却有着不合时宜的独特的个性，有着讲究自尊，追求浪漫爱情这些与时代相反的意识行为。在现实人生实践中，悲剧人物的行为总是具有某种历史超前性，他们的新思想、追求是适应时代的发展潮流的，可是现实的旧政权、旧势力偏偏那么强大，他们的反抗行为，他们的追求只会注定失败。而白灵那种在封建社会、在富裕家庭中追求自尊、自由、浪漫，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只可能是失败，也只能是悲剧。但不管怎样，白灵的婚姻自主、追求自由无疑是对人的尊严的一次自我确证，是自我人格实现的一次基石，是自我人生意义的一次解构。7 纵观整部《白鹿原》，男权意识制约着女性的生命价值，就这样，旧时代的女性就永远被套上悲剧的命运。她们一直都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对象，都带着浓郁的悲剧色彩。她们的悲剧无疑是由于她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异常坚固的封建堡垒，是一个不把女人看作人的时代，是一个男权主义的时代，是一个封建吃人的时代。但是，由于文化的承传性，现代的男性在潜意识中不知不觉、或多或少地继承了封建男权思想。这就造成中国现代男性心理上普遍地存在着显层性别理念与深层性别潜意识分裂的状况。因此，我们应该不断地审视、反思、克服人性的负面与残缺，去真正在意识形态理念中尊重妇女主体性，解放妇女。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