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中的亵语现象

戏剧文化探幽／《牡丹亭》中的亵语现象xijuwenhuatanyou／mudantingzhongdexieyuxianxiang《牡丹亭》中的亵语现象◆廖惊内容提要：《牡丹亭》中存在大量的亵语。在王守仁、李贽等哲学思想影响下，彰显天性、人性，反对桎梏，成为汤显祖创作戏曲的重要思想趋向。通过《牡丹亭》中各种角色的亵语描写，汤显祖藉此同情自然天性，讽刺伪道学，并极大地增强了《牡丹亭》的科诨艺术效果。汤显祖以传统士大夫不敢正视的亵语，为宣扬天性、人性的戏曲情节赋予轻快酣畅的洋洋喜气，使《牡丹亭》成为自己反伪道学及倡导“艺术之趣”的独特宣—L口0关键词：《牡丹亭》亵语天性伪道学科诨艺术《牡丹亭》问世以来，因高度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影响深远。前人先哲及时贤对其解析遍及的思想主题、人物形象、语言艺术等方方面面，多有珠玉。但是，也许为贤者讳之缘故，诸多著述中对《牡丹亭》中存在的大量的亵语少有深解。本文即从这一角度出发，试图深入剖析《牡丹亭》中的亵语现象，供同仁指正。一、以亵语同情天性明朝中后期，社会文化思潮发生嬗变。理学的影响式微。王守仁、李贽等哲学思想极大地冲击着传统儒家思想框架，呼唤人的自我意识。深 嘲2o14~F／第7期(总第374．~)戏剧艺术类月刊●战例文学xijuyishuleiyuekan／x~uwenxue受其影响的汤显祖以《牡丹亭》中杜丽娘之口身却具有深层的悲剧性。石道姑自叙身道出：“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表达其对人的世经历时，亵语颇多，如：自然生命的尊重，对天性的认可。杜丽娘在天大便孔似“园莽抽条”，小净处也“渠性受禁锢中郁郁而终，后又复生，与柳梦梅成荷的沥”。只那些儿正好叉着口，“钜野洞眷属。《牡丹亭》这一整体结构体现了汤显祖对庭”；偏和你灭了缝。“昆池碣石”。天性的同情。同时，文本中的多处亵语也体现以及后文自叙与丈夫人洞房时也有了对天性的同情。“驴骡犊特”等语。汤显祖显露才情，将当《牡丹亭》中的亵语出自于多个人物角时妇孺皆知的《干字文》中语句来双关男色。男女主角柳梦梅和杜丽娘按说都是书香女私处及床笫之事，造成雅俗杂糅的语门第，文中言，柳梦梅是柳宗元之后，杜丽娘言特色，使得戏曲增“趣”不少。石道姑自乃杜甫及甄皇后之后。但他们也有艳词亵语，叙最终因生理缺陷而被休遣，只得栖身只不过跟其他人物的亵语相比要含蓄委婉一道门。其自叙过程具有科诨性质，能够引些。如第十出“惊梦”，柳梦梅道：起当时观众寻求“俗趣”的审美需求，故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具有很强的喜剧性。石道姑的悲剧性在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于她是一个“石女”，天性受到生理缺陷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的封杀。汤显祖在追求天然的《牡丹亭》杜丽娘在第十二出“寻梦”道：中特意塑造一个具有生理缺陷不能有正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常男女欢爱的石道姑形象，应在深层创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阑，转过秋千，措作心理中有着对石道姑的怜悯与同情，着裙花展。敢席着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而不只是单纯的、肤浅的戏谑。美满幽香不可言。在第二十三出“冥判”中，胡判官与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花神的一番词值得关注：掂掂做意儿周旋。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末花神]杨柳花。[净胡判官]那般形现，那般软绵。腰恁摆。[末]凌霄花。[净]阳壮的哈。柳梦梅与杜丽娘的这些唱词以较为含蓄(未]辣椒花。(净]把阴热窄。(末]含笑委婉的方式(但仍能让人一目了然)写出男欢花。[净]情要来。[末]红葵花。[净]目得女爱的场景，更重要的是，叙写过程中，那种因他爱。[末]女萝花。[净]缠的歪。(末]紫自然天性得到满足的极大欢愉之感溢于言表。薇花。[净]痒的怪。[末]宜男花。[净]人柳宗元推崇“古文”运动，苏轼称其“儒释兼通、美怀。[末]丁香花。[净]结半踺。[末]豆道学纯备。”①“奉儒守官”的杜甫具有正统的儒蔻花。[净]含着胎。[末]奶子花。[净]摸家文化教养。甄皇后以孝德著称。《牡丹亭》塑着奶。造的柳梦梅、杜丽娘作为前代“道学”名人的后这段文本以亵语的方式表现了超人裔，却“肆意”追求自然天性的满足及欢愉，应问力量对自然天性的同情。早在第十七由，为汤显祖深层的反道学创作心理所驱。出“惊梦”中，杜丽娘梦游花园，与柳梦梅《牡丹亭》第十七出“道觋”中，石道姑的欢好，便有花神“专掌惜玉怜香，竞来保亮相带着浓郁的喜剧色彩。但石道姑形象本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在“冥判” 辩戏剧文化探幽／《牡丹亭》·l|的亵现象xijuwenhuatanyou／mudantingzhongdexieyuxianxiang中，人们一般认为阴森恐怖的阴间却充满着良。这是个一辈子没有进过花园(“春香，温情。在胡判官眼里，喜欢唱歌的赵大、爱奢你师父靠天也六十来岁?从不晓得伤个华的钱卜五、风流嫖妓的孙心、好男风的李猴春，从不曾游个花园。”第九出“肃苑”)，儿都无大过，判其生为莺、燕、蝶、蜂为花问四被停廪(十二岁进学，超增补廪。观场一友，供卡十丽娘使唤，“那花问四友你差排，叫莺十五次。不幸前任宗师，考居劣等停廪。窥燕猜，倩蜂媒蝶采，敢守的那破棺星网梦那兼且两年失馆，衣食单薄。第四出“腐人来”。胡判官惊于杜丽娘的美丽，讶于其一叹?”)的儒，受杜宝延请为杜丽娘的塾梦而亡，憾其尚无结果，故解放其游魂，使其师，不许杜丽娘这样那样，要“收其放追随柳梦梅。胡判官是同情自然天性的，所心”，却在杜丽娘因情梦病后，第十J八出以，在上述文本中，胡判官以系列猥亵词语直“诊祟?”中：露：赶胆地描述了男女欢爱，以惊世骇俗之词[末]这般说，《毛诗》病用《毛诗》去大胆宣扬自然天性。医。那头一卷就有女科圣惠方在里。(贴]明代中后期，r}1于社会经济、思想文化的师父，可记的《毛诗》上方儿?[末]便依他进一步发展，人的自然天性开始受到尊重。士处方。小姐害了“君子”的病，用的史君大夫阶层和市井众生都对描写男女欢爱的场子。《毛诗》：“既见君子，云胡不瘳?”这病景津津乐道。袁宏道便认为《金瓶梅》“云霞满有了君子抽一抽，就抽好了。[旦羞介]哎纸”，又如当时民歌《同眠》：也!昨夜同郎一处眠，吃渠掀开锦被捉我脚此处的亵语“有了君子抽一抽，就抽朝天√J、阿奴奴做子深水里蚂蟥只捉腰来扭，好了”，可见这道貌岸然的腐儒内心深处情哥郎好似边江船搁浅只捉后艄掮。对男女欢爱的不能：怀。杜丽娘刚病逝，歌词是相当生动的性爱描写。另还有《打陈最良便石道姑争祭祀之供奉，针对枣竿》、《桂枝儿》等曲，内容也多关“淫媒情石道姑自称“稻姑”，自己不惜自称为“孤态”。但就在这样的“淫媒情态”中，人的自然老”。须知“孤老”乃明清时世人对螵客的天性得到重新认识，这在中围古代文化发展称谓。在物质利益前，陈最良不仅能放下史程中具有重要意义。身份与道姑一争，而且能不惜以嫖客之汤显祖认为“人性也是天命所成，它是天代言词“孤老”而自称，这里虽也是科诨性的流露，是纯善的，表现为f_”。@在此基础之笔，但也可视为，“道学”的底线是轻易上，汤显祖提人性修养i方面根本任务“贵可破的。生”、“明复”、“保童心”。可见汤显祖对天性、杜丽娘复生后，在第_二十四“训人性的高度评价。彰显天性、人性，反对桎梏，药”里，石道姑去陈最良处讨安魂之药：成为汤显祖创作的重要思想趋向。所以，《牛十[净]这两块土中甚用?[末]是寡妇丹亭》以大量的亵语直而男女性爱，以此肯定床头土。男子汉有鬼怪之疾，清水调服性爱，肯定大性，礼赞生命。良。[净]这布片儿何用?[末]是壮男子的裤裆。妇人有鬼怪之病，烧灰吃了效。也二、以亵语讽刺伪道学罢，便是这烧裆散，用热酒调服下。《牡丹亭》中，“道学”的代表人物是陈最陈最良还与石道姑互相调侃： 瓣2014q-，第7期(总第374期)戏剧艺术类月fu●戏剧文学xljuyishuleiyuekan／xijUW~ttXUe[净]这等，俺贫道床头三尺土，敢换先生儿爱好是天然。”“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五寸裆?[末]怕你不十分寡。[净]啐，你敢也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不十分壮。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鲁迅先生在小说《肥皂》里写四铭路遇一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乞丐女子，受两个光棍影响，对女子产生邪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念，表达了对伪道学的讽刺。《牡丹亭》里，陈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辞藻雅丽，口最良一生受道学影响，却依然按捺不住绮思齿沁香，难怪《红楼梦》中林黛玉都为之艳想，杜丽娘病逝后，陈最良“儒变医”继续“心动神摇”、“如醉如痴”。开张祖传药店，以“寡妇床头土”及“壮男子《牡丹亭》的俚俗戏谑之语亦可见于的裤裆”这些极具性暗示的物类作为男、女全篇各处，分量不轻。如柳梦梅以“茂陵刘安魂之良方，这是作者对“道学”的极大讽郎秋风客”为辞打秋风、柳梦梅自称“献世刺。同时，我们也可从这里看出陈最良的自宝”、海贼李全的惧内等等。这是戏曲中然天性长期被“道学”遏制扭曲(却始终不“科诨”艺术手法运用。《牡丹亭》中诸多的泯)的悲剧所在。亵语使用更加助推了戏曲的科诨艺术效明朝政府大力推崇节妇烈女，强调“守身果。不二”，《明史》中留名的节妇烈女多达一万前文所举《牡丹亭》的亵语处均可人多人，著名者三百多人。明初曹端《家规辑本处范例。略》：“女子有作非为犯淫狎者，与之刀绳，闭此外，《牡丹亭》中一些更次要的角色于牛驴房，听其自死。”④可见在封建社会里，所言之亵语更多的则是为了迎合受众而男性主宰着社会伦理话语权。以“道学”的名设的科诨了。如：义禁锢人性，“存天理，灭人欲”，男性自己第九出“肃苑”春香与花郎之间的戏“身作表率”，同时将更严厉的法则加于女性谑调情：“小花郎看尽了花成浪，则春姐花身上。明代，由于皇权的极端化，程朱理学成沁的水洗浪。和你这日高头偷嗒，好花枝了禁锢思想、独尊威权的思想武器，酿成“理干鳖了作么朗![贴]待俺还你也哥。小花学杀人”的惨剧，理学成了假道学，道学家成郎做尽花儿浪，小郎当夹细的大当郎?”为“伪君子”。《牡丹亭》对陈最良形象的塑第三十八出“淮警”贼婆“杨娘娘”对造，从本质上宣告了“道学”的脆弱及失败。海贼李全言：“[丑上]帐莲深拥，压寨的阴谋重。[见介]大王兴也!你夜来鏖战好粗三、以亵语助力科诨雄。困的俺垓心没缝。”汤显祖的其他戏曲文体很注重文辞的第四十一出“耽试”典试官苗舜宾看“雅”，如《紫箫记》皆以“骈雅藻丽”称。《牡丹策论卷：“⋯⋯且看第二卷，‘天子之守国，亭》的语言既有雅致蕴藉，又有俚俗戏谑处。如女子之守身。南朝之战北，如老阳之雅致蕴藉，如“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战阴。’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第四十七出“围释”通事对“杨娘娘”面，迤逗的彩云偏。”“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言：“[贴]这件东西，是要不得的。便要时，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则怕娘娘不舍的。便是娘娘舍的，大王也 戏剧文化探幽／《牡丹亭》中的亵语现象不舍的。便大王舍的，小的也不舍的。[净]甚加之其“贵生”、“明复”、“保童心”的思东西，直恁舍不的?[贴j他这话到明，哈兀该毛克喇，要娘娘有毛的所在。”汤显祖的诸多戏曲创作中，《牡丹亭》有最《牡丹亭》中的科诨体现了作者汤显祖对明显、最集中的体现。艺术之趣的追求。《牡丹亭》第六出“怅眺”《牡丹亭》以“科诨”表现汤显祖创作中，韩子才劝柳梦梅去“干谒”，柳梦梅道：的“艺术之趣”，并且以俚俗戏谑之语、亵“你不知，今人少趣哩。”第七出“闺塾”中，春语形式重点突出。李渔言：“科诨之妙，在香骂陈最良：“村老牛，痴老狗，一些趣也不于近俗，而所忌者又在于太俗，不俗则类知。”这两处“趣”值得注意，这里的“趣”更多腐儒之谈，太俗即非文人之笔。”⑨意即科指向人生“情趣”。在李贽“童心说”的基础诨也应有“度”。但在《牡丹亭》中，这个卜，袁宏道认为“⋯⋯迨夫年渐长，官渐高，“度”被汤显祖大胆地打破了。汤显祖以传品渐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节俱为统士大夫不敢正视的亵语，为宣扬天性、闻见知识所缚，人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人性的戏曲情节赋予轻快酣畅的洋洋喜矣。”④柳梦梅所认为的“今人少趣”与袁宏道气，使《牡丹亭》成为自己反道学及“艺术的提法精神上完全相通。之趣”的独特宣言。这个“趣”也与创作中的“艺术之趣”密切相关。丽①《柳宗元全集·卷六·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明代中后期，文人士大夫相当重视戏曲禅师碑·详注》，第64页，中国书店1991年8活动，创作戏曲，演}{{戏曲，欣赏戏曲。一大月版。批文人士大夫投身于戏曲创作。戏曲文体已②【明】冯梦龙《山歌》卷二，第25页，《私情四经同诗文等传统文体一样，受到文人士大夫句。同眠》。的普遍青睐，“成为他们表达主体精神、抒发③周育德《汤显祖论稿》，第8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6。个人情感的文学艺术样式”。⑥这是“俗”文学④[明】曹端：《家规辑略．诸妇第五》，《曹端的上扬。出现这样情况的重要原因之一，乃集》，第193页，中华书局2003，10。是当时戏曲文体有别于正统文学的温和蕴⑤[明】袁宏道：《叙陈正甫会心集》。藉，更多了“俚俗”之趣。郭英德先生在《明清⑥郭英德傅璇琮蒋寅：《古代文学通论·传奇戏曲文体研究》中专门阐述了明清传奇明代卷》，l17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戏曲语言风格“由雅趋俗、以俗为美、雅体俗⑦【明】袁宏道：《斋中偶题》，第609页，《袁宏用”。张扬直露的“俗”文学上扬势必使一些道集笺校》，卷l4《瓶花斋集》之二。为正统文学所不能容的男女之情直接露骨⑧[明l汤显祖《答吕姜山》，见《K茗堂尺牍》地表露来，这在当时就人性解放来说，有卷三，第135页，上海远东出版社I996年，12月版。着进步意义。袁宏道在诗歌创作中以民歌为⑨【清]李渔：《闲情偶寄》，第62页，卷3《词曲诗，以尚俗为乐，“野语街谈随意取，懒将文部．科诨第五．忌俗恶》。字拟先秦”。④可见当时文人对“俗趣”的有意追求。同样的，汤显祖也言自己的创作“意趣(作者单位：四川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责任编辑：刘勤神色为主”⑨。在当时整个社会文化背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