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的老人 如果赶不上清溟桥头的渡船,我们就不得不步行十几里山路去镇上上学,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们总是早早备好书包、大米和一个星期的腌菜,坐在大同水库岸边等渡船到来。 开渡船的驾船佬总是最后一个来。仿佛知道我们无论等多久都会继续等下去似的,驾船佬总是慢悠悠地把船锚抛上岸,眯缝着眼睛看我们这帮学生娃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还不忘大声斥责:“莫挤莫挤,淹死你们这帮急死鬼!”所有人都不理会驾船佬的训斥,还是像一群急不可耐的蝌蚪一样往上蹿。 驾船佬的船是杉木做的,吱吱呀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看起来随时都要散架。但只要我们质疑起来,或建议他打一条新船时,驾船佬总是说这船没问题,肯定能坐人,保证淹不死你。偌大的大同水库偏偏只有他这一条渡船,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跳进他的船舱。 等所有人都坐定了,驾船佬却丝毫没有要开船的意思。有人坐不住了,催促道:“怎么还不开,莫非等酒喝?”“等酒喝”是乡里骂人的俗话,指一个人慢性子、怠惰,一般只有长辈对晚辈说。有学生娃胆敢这样没大没小地骂他,驾船佬却并不生气,照样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原来,驾船佬是在等迟来的学生,想多赚几块钱渡费。 还真有不着急的吊死鬼(“吊”、“掉”同音,指凡事掉在后面、不着急不抢先的人)慢悠悠地从山路上下来。整整一下午驾船佬都不着急,这时候反倒着急起来,大声朝山上喊道:“吊死鬼,还不赶快!”听了驾船佬一声吼,几个吊死鬼才快步跑起来。 嘟嘟嘟……驾船佬摇响柴油机,船终于开动了。船头劈开波浪,像一条巨大的青鱼,向下游的大同镇开去。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都会准时去清溟桥头等渡船,但是有一次,我也当了吊死鬼。那是一个秋日的上午,我在池塘里帮爷爷挖藕,不小心弄湿了校服,奶奶非要等校服晒干才肯让我穿上去上学,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总之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迟到了,我在狭窄的乡村公路上疯狂地奔跑着,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吹过,我感觉肯定赶不上渡船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加快步伐。等跑过了三个山头,清溟桥头终于在眼前出现时,让我欣喜不已的是,渡船竟还等在那里! “吊死鬼,就等你了,还不赶快!”驾船佬照例远远地吼了一句。我连忙欢快地朝他跑去。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明白,这个驾船佬嘴上不饶人,心地倒是挺善良──他之所以每次都不肯早早开船,根本就不是为了多赚几个渡费,而是要等所有的学生娃都齐了才行。驾船佬是那么精明的人,周围几个村子有多少娃在镇上上学他心里能不清楚吗?他要是把船开走了,学生们该怎么去上学呢? 这个驾船佬! 我们支付的那几毛钱渡费怕是还不够渡船烧柴油的钱。这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的事情。那是在驾船佬的葬礼上,他的儿子偶然跟我说的。他曾想把父亲接到城里去,他父亲死活不肯,说:“当年你不也是这样坐渡船到镇上去上学的吗,我若走了,谁来渡娃儿们去上学呢?” 现在,村里到镇上早已修起了水泥路,人们到镇上再也不用坐渡船,大同水库也开发成了旅游景点,连名字也改了,叫仙人湖。过年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清溟桥岸边,夕阳洒满金色的仙人湖,我还是会想起驾船佬。 选自《天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