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新解卯饮一杯眠一觉,世间何事不悠悠——也《说“屏”》上的诗情画意刘沛然
【内容摘要】屏风作为古人生活必需品,贯穿了数千年中华文明。人教版八年级语文上册书选取了陈从周的《说“屏”》,将这一饱含中国古代文化特色的事物介绍给广大初中生。而“屏”在中国古代的影响力远不止文中提及部分。本文将结合古典诗词及古代绘画,从另一个角度展示“屏”,特别是床上屏风在古人生活中的存在意义。
【关键词】床上屏风 古代生活 诗词
人教版八年级语文上册书中,有一篇《说“屏”》的文章。在结尾处作者提到了两句诗,“闲倚画屏”“抱膝看屏山”。一首是宋人傅察的《次韵泮宫直宿早秋四首》:泮宫深闭绛帷空,遥想佳人照绮栊。闲倚画屏怜永夜,懒摇纨扇引凉风。另一首是张恨水在《金粉世家》中填作的《临江仙》:说与旁人深不解,愁多转觉心闲。纸窗竹户屋三间,垂帘无个事,抱膝看屏山。一楼沉檀萦佛火,小楼今夜新寒。斜风细雨扑疏栏,残更来永巷,如水梦初还。这两首诗词中,分别勾画出了“倚屏”和“抱膝看屏”的画面。这是怎样的情形呢?在今天的人心中,“屏风”的形象往往是厅堂中一幅巨大的隔断,有时甚至如同一面墙。试想,果然如此,一位佳人半夜里睡不着,手执纨扇走到巨大的屏风下,柔弱的身子在巨大僵硬的屏风上萎顿一靠,那是怎么想都不会舒服,更不会有闲适的意味了。至于“抱膝看屏山”就更是要不得,身材娇小瘦削的少女,抱膝坐在巨大的画屏下呆呆相望,竟不是诗,而是一副可笑的漫画了。前人的诗情画意,在今天人看来却毫无美感,甚至有些荒诞可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在古文化的传承过程中,我们的价值观、审美观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以至于与前人完全格格不入么?再看白居易的小诗《卯饮》:短屏风掩卧床头,乌帽青毡白氎裘。卯饮一杯眠一觉,世间何事不悠悠。很显然,素来以懂生活著称的大诗人白居易,他是将屏风放在自己床头了。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在中西文化融合的今天,大部分人家中的卧具都更趋西方样式。而况任你的床有多大,也不会见到谁将屏风搬上床了。这其间,明显是有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些差错,以至于今人和前人对于屏的认识出现的巨大的分歧。实际上,国画研究者几乎不会对此感到奇怪。因为在古代流传下来的画作中,早已直观地向我们展示了“枕屏”的概念。南宋流传下来的画作《风檐展卷图》上,一位读书人在敞轩中摆下张床乘凉。在他身后床下立着一座即使在今天也十分常见的落地屏风。而在床上摆枕的一侧床头,另放置着一张尺许宽的小屏风。见到这张小屏,已足够我们对前文列举的种种情形豁然开朗。原来古人所使用的屏风,不仅有用于隔断空间的大型落地屏,更多的还是至于床头枕边的小型枕屏。这样的画面在古代流传至今的绘画诗作中都屡见不鲜。宋代蔡确的《夏日登车盖亭》里提到了“纸屏”: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一生在权谋中沉浮的士大夫,在某个阳光微醺的午后忙里偷闲,择卷而读。看得倦了随手抛下书,在纸屏石枕上做一场清梦,醒来时神清气爽,自己对自己莞然成笑,出世归隐之心油然而生。不知在蔡确人生最后的凄凉时光里,这一展纸屏是否也如李斯的黄犬白兔一般令人大彻大悟,看透人世新凉。更多的时候,床头短屏因与深闺人最为亲近,常常会沾染上强烈的个人情感。画堂灯暖帘栊卷,禁漏丁丁。雨罢寒生,一夜西窗梦不成。玉娥重起添香印,回倚孤屏。不语含情,水调何人吹笛声。这是冯延巳的《采桑子》。这位文采卓然的宰相,这次在词中塑造的是个历代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寂寞女子的形象。夜已深,连炉中香都快要焚尽了,这位女子却还是睡不着。更漏声声,在孤寂的空气里激起一圈又一圈透明的涟漪。帘外冷雨更为她的寂寞再添一层寒凉,搅扰的人一夜难成好梦。百无聊赖中,她默默起身添了新的香饵。只是红袖添香的美丽无人见到,不过是自怜自惜。于是她倚在床头那张小小的屏风上,虽不言语,心中的“情”却流溢眼中。这种女子愁肠百转,蹙眉含情,情无处寄,只好慵懒倚屏自忖心事的优雅画面,在古代诗词中十分常见。在这样的诗作中,“枕屏”无疑起到了神奇的作用,在绵亘千古的哀愁之上点染出了雍容精致的诗情。春漏促,金烬暗挑残烛。一夜帘前风撼竹,梦魂相断续。有个娇娆如玉,夜夜绣屏孤宿。闲抱琵琶寻旧曲,远山眉黛绿。(韦庄《谒金门》)银缸夜永影长孤。香草续残炉。倚屏脉脉无语,粉泪不成珠。双粲枕,百娇壶。忆当初。君恩莫似,秋叶无情,欲向人疏。(谢绛《诉衷情》)倚屏凝睇,泪落成行。手寻裙带鸳鸯,暗思量。忍孤前约,教人花貌,虚老风光。(李珣《中兴乐》)正因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用品如枕屏,如香兽,如罗扇上的花绣,古人留给我们的背影才能如此令人叹服,如同一个充满情致,高雅脱俗的传说,是今人永远无法重现的迷离艳绝。无论是白居易笔下太真仙子的金箔银屏,还是蔡确诗中一方简易的纸屏,总是带着古人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诗性。他们安于物质,却兴于精神。会在一张小小枕屏上巧设心思,方寸之间营造出无垠天地。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是花间词代表作,温庭筠的《菩萨蛮》。词中描绘了一个女子晨起梳妆时的种种情形。她醒来时已经不早,即使是床帏里也已大亮,小山屏上金泥装饰的美丽花纹在她收起屏风的过程中明明灭灭,如同昨夜残留的梦中光影忽隐忽现,将她的慵懒无趣却又精致奢华的生活展现无余。[1]这里提到的是另一种床上用的屏,是几扇连起,并可以折叠的,据考证,这种围屏在魏晋时期就已兴起。天河渐没,日轮将起。燕噪吴王,乌惊御史。玉花簟上,金莲帐里。始摺屏风,新开户扇。朝光晃眼,早风吹面。临杵下而牵衫,就箱边而著钏。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朱,才余眉萼,靥上星稀,黄中月落。(庾信《镜赋》)每天早上天还未大亮,金莲帐里伊人已经收起围屏,准备梳洗。一天的生活从收起围屏开始,在打开围屏后结束。如此一来,床上屏风就成为了古人生活中非常有意义的东西。文雅的士大夫们往往会遍求名手,寻来心仪的书画装饰在屏上。无论是“淡烟流水”,还是“暗红芭蕉”,亦或是“折枝”、“山绿”,都是古代人屏风上的点缀。宋代《西塘集耆旧续闻》中提到一对夫妇装饰自己的屏风,用黄庭坚的笔法以小楷题诗其上。文中点出那是一张“小雁屏”,这对夫妇题上去的诗有两首:蓼淡芦敧曲水通,几双容与对西风。扁舟阻向江乡去,却喜相逢一枕中。曲屏谁画小潇湘,雁落秋风蓼半黄。云澹雨疏孤屿远,会令清梦到高唐。翻阅文献典籍,可以发现历代有许多画屏风成名的画家。他们将一生最辉煌的作品留在了张张精致典雅的床上屏风上,与屏风下那些流传不息的华美诗篇交相辉映,映照出中国古代人从容闲适的千古风流。今人在看到“闲倚画屏”“抱膝看屏山”这样的诗时,或许已经难以再感受到其中古雅优美的意蕴。而古人会知道,当一位轻衫蝉鬓的佳人姿态慵懒地倚在画屏上时,当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女抱膝凭靠熏笼望着屏上梁燕颉颃时,带着禅意的典雅绮丽,便随着她们的一颦一蹙一横秋波,幽幽散入了五千年的风流艳绝。
【注释】[1]有人认为“小山重叠”一句是描述女子的小山眉及装饰用金箔,但从下文看,这首词是按顺序写了女子起床后事宜。对于梳妆一事,后文有专门写到“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可见在“小山重叠金明灭”时她尚未起床,就算这位描绘对象是个妓女,按常理也不会在未起床时就已经画好了所谓小山眉甚至贴上了金箔装饰。所以笔者认为这一句只有可能是在描写收起屏风时的情形。
【参考文献】1.韦庄《韦荘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赵崇祚《花间集》,江苏广陵书社有限公司。3.孟晖《花间十六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