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高考素材积淀:母亲节快到了,读读丰子恺、杨绛、莫言怀念母亲的文章!
今年 5 月 10 日是母亲节,你有什么话想对自己的母亲说?
丰子恺、杨绛、莫言他们都曾撰文回忆自己的母亲,这些文章温馨感人,我们一起读读,感受母
爱的伟大吧。
我的母亲
丰子恺
母亲生前没有摄取坐像的照片,但这姿态清楚地摄入在我脑海中的底片上,不过没有晒出。现在
就用笔墨代替显影液和定影液,把我母亲的坐像晒出来吧:
我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
容。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是母亲的老位子。
从我小时候直到她逝世前数月,母亲空下来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这是很不舒服的一个座位:我
家的老屋是一所三开间的楼厅,右边是我的堂兄家,左边一间是我的堂叔家,中央是没有板壁隔开,
只拿在左右的两排八仙椅子当作三份人家的界限。
所以母亲坐的椅子,背后凌空。若是沙发椅子,三面有柔软的厚壁,凌空无妨碍。但我家的八仙
椅子是木造的,坐板和靠背成九十度角,靠背只是疏疏的几根木条,其高只及人的肩膀。母亲坐着没
处搁头,很不安稳。
母亲又防椅子的脚摆在泥土上要霉烂,用二三寸高的木座子衬在椅子脚下,因此这只八仙椅子特
别高,母亲坐上去两脚须得挂空,很不便利。所谓西北角,就是左边最里面的一只椅子,这椅子的里
面就是通过退堂的门。
退堂里就是灶间。母亲坐在椅子上向里面顾,可以看见灶头。风从里面吹出的时候,烟灰和油气
都吹在母亲身上,很不卫生。
堂前隔着三四尺阔的一条天井便是墙门。墙外面便是我们的染坊店。母亲坐在椅子里向外面望,
可以看见杂沓往来的顾客,听到沸反盈天的市井声,很不清静。
但我的母亲一身坐在我家老屋西北角里的这样不安稳,不便利,不卫生,不清静的一只八仙椅子
上,眼睛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母亲为什么老是坐在这样不舒服的椅子里呢?
因为这位子在我家中最为冲要。母亲坐在这位子里可以顾到灶上,又可以顾到店里。母亲为要兼顾内外,便顾不到座位的安稳不安稳,便利不便利,卫生不卫生,和清静不清静了。
我九岁的时候,父亲遗下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薄田数亩和染坊店一间而逝世。我家内外一切
责任全部归母亲负担。此后她坐在那椅子上的时间愈加多了。
工人们常来坐在里面的凳子上,同母亲谈家事;店伙们常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同母亲谈店事;
父亲的朋友和亲戚邻人常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同母亲交涉或应酬。
我从学堂里放假回家,又照例走向西北角椅子边,同母亲讨个铜板。有时这四班人同时来到,使
得母亲招架不住,于是她用眼睛的严肃的光辉来命令,警戒,或交涉;
同时又用了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来劝勉,抚爱,或应酬。当时的我看惯了这种光景,以为母亲是
天生成坐在这只椅子上的,而且天生成有四班人向她缠绕不清的。
我十七岁离开母亲,到远方求学。临行的时候,母亲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诫我待人接物求学
立身的大道;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关照我起居饮食一切的细事。
她给我准备学费,她给我置备行李,她给我制一罐猪油炒米粉,放在我的网篮里;她给我做一个
小线板,上面插两只引线放在我的箱子里,然后送我出门。放假归来的时候,我一进店门,就望见母
亲坐在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
她欢迎我归家,口角上表了慈爱的笑容,她探问我的学业,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晚上她亲自
上灶,烧些我所爱吃的菜蔬给我吃,灯下她详询我的学校生活,加以勉励,教训,或责备。
我廿二岁毕业后,赴远方服务,不克依居母亲膝下,唯假期归省。每次归家,依然看见母亲坐在
西北角里的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现出慈爱的笑容。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又像
良师一般教训我。
我三十岁时,弃职归家,读书著述奉母,母亲还是每天坐在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
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只是她的头发已由灰白渐渐转成银白了。
我三十三岁时,母亲逝世。我家老屋西角里的八仙椅子上,从此不再有我母亲坐着了。然而每逢
看见这只椅子的时候,脑际一定浮出母亲的坐像——眼睛里发了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
她是我的母亲,同时又是我的父亲。她以一身任严父兼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我从呱呱坠地
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不,直到现在。陶渊明诗云:“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
我也犯这个毛病;我曾经全部接受了母亲的慈爱,但不会全部接受她的训诲。所以现在我每次想
象中瞻望母亲的坐像,对于她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觉得十分感谢,对于她眼睛里的严肃的光辉,觉得
十分恐惧。这光辉每次给我以深刻的警惕和有力的勉励。
回忆我的母亲
杨绛
我妈妈忠厚老实,绝不敏捷。如果受了欺侮,她往往并不感觉,事后才明白,“哦,她(或他)在
笑我”或“哦,他(或她)在骂我”。
但是她从不计较,不久都忘了。她心胸宽大,不念旧恶,所以能和任何人都和好相处,一辈子没
一个冤家。
妈妈并不笨,该说她很聪明。她出身富商家,家里也请女先生教读书。她不但新旧小说都能看,
还擅长女红。
我出生那年,爸爸为她买了一台胜家名牌的缝衣机。她买了衣料自己裁,自己缝,在缝衣机上缝,
一会儿就做出一套衣裤。妈妈缝纫之余, 常爱看看小说,旧小说如《缀白裘》,她看得吃吃地笑。
看新小说也能领会各作家的风格,例如看了苏梅的《棘心》,又读她的《绿天》,就对我说:“她
怎么学着苏雪林的《绿天》的调儿呀?”我说:“苏梅就是苏雪林啊!”她看了冰心的作品后说, 她
是名牌女作家, 但不如谁谁谁。我觉得都恰当。
妈妈每晚记账,有时记不起这笔钱怎么花的,爸爸就夺过笔来,写“糊涂账”,不许她多费心思了。
但据爸爸说,妈妈每月寄无锡大家庭的家用,一辈子没错过一天。
这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她是个忙人,每天当家过日子就够忙的。我家因爸爸的工作没固定的地方,
常常调动,从上海调苏州,苏州调杭州,杭州调回北京,北京又调回上海。
我爸爸厌于这类工作,改行做律师了。做律师要有个事务所,就买下了一所破旧的大房子。妈妈
当然更忙了。接下来日寇侵华,妈妈随爸爸避居乡间,妈妈得了恶疾,一病不起,我们的妈妈从此没
有了。
我想妈妈,忽想到怎么我没写一篇《回忆我的母亲》啊?
我早已无父无母,姐妹兄弟也都没有了,独在灯下,写完这篇回忆,还痴痴地回忆又回忆。
母亲(节选)
莫言
我出生于山东省高密县一个偏僻落后的乡村。5 岁时,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的梨树下,用一根紫红色的洗衣棒槌,在一块白
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
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
出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地紧缩。
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我用
耳朵、鼻子、眼睛、身体来把握生活,来感受事物。
储存在我脑海里的记忆,都是这样的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有形状的立体记忆。这种感受生
活和记忆事物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小说的面貌和特质。
这个记忆的画面中更让我难忘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
曲!……
母亲没读过书,不认识文字,她一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
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是我们家最
艰难的时刻,我总担心母亲走上绝路。
每当我下工归来,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有
次下工回来,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
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她对我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
问我为什么哭。
我不敢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
不会去的!
母亲的话虽然腔调不高,但使我陡然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和对于未来的希望。这是一个母亲对她忧
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
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也要活下去!现在,尽管母亲已被阎王爷叫去了,但她面对苦难挣扎着活
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