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文豪苏轼的老爸如何写全国Ⅰ卷高考满分作文
2020 年全国Ⅰ卷的作文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写惯了“时鲜”素材的学子,面对这则
古代材料,多少有点措手不及。
齐桓公雄才大略,却被宦官易牙、竖刁饿死在寝室;鲍叔牙知人识人,却也被管仲
指出不能“容人”;管仲功勋至伟,却也被指责有“变节”之嫌,这三个人你究竟对谁
感触最深?我们又该如何下笔去写呢?
巧合的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一位大文豪写过类似的文章,他就是“唐宋八大
家”之一的苏洵。
苏洵是苏轼的老爸,字明允,号老泉。我们通常说的“一门三父子”,就是指苏洵
和他的两个儿子苏轼和苏辙。只是因为两个儿子太过优秀,导致苏洵反倒不甚知名。
《三字经》中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可见他是个大器晚成的
人。苏洵极有文才,尤其擅长政论文,语文教材中就曾选过他的《六国论》。
他还曾写过一篇《管仲论》,全文章句腾挪多变,奇诡莫测,起伏照应,极为雄辩
恣肆,简直是今年全国Ⅰ卷作文的绝佳范文。
赶快让我们看看,一代文豪苏老泉是如何写管仲的吧!
创作背景
苏洵生活的北宋中期是宋朝最为繁荣的一段时期,当时宋仁宗在位,对外和边境国
家签订一系列的合约,对内发展经济,激励文学艺术的传播,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加
上宋仁宗极力激励发展文学艺术,不但宰相须用读书人,而且主兵的枢密使等职也多由
文人担任。这些措施使宋代文人的社会责任感和参政热情空前高涨,贤良之臣在位、若
干将才和杰出文士都受到恩宠,朝廷一片升平的景象。但是,北宋王朝由于中央集权以
及有关政策而引起的积贫积弱的局面已经逐渐显现,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加深。所
以,不少具有开明进步思想的官僚士大夫纷纷要求改革,文人以国家的栋梁自居,意气
风发地发表政见。“开口揽时事,议论争煌煌”是当时文人特有的精神面貌。文人们都
放言无惮,好发议论,论政、论兵、论史、论道等,成了其时文章的重要内容。这篇文章是作者针对当时的政治现实,针对国家需要有用的人才,给予权柄,改变积贫积弱的
局面而创作的一篇人物评论,具体创作时间不详。
正 文
管仲论
【作者】苏洵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
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
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
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
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
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
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几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
桓公声不绝于耳,色不绝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
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
耶?
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
之徒哉?虽桓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
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
三子者?不言可也。五伯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
之虐,不如孝公之宽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习文公之余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
百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
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
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鰌,以不能进蘧伯玉,
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
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
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文学赏析
全文分为五个自然段。
第一段概言管仲生前死后齐强之功和齐乱之祸。文章开笔先承旧说,言管仲生前之
功。即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抗击戎狄,使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反叛。然后转言管仲
死后齐乱之祸。即竖刁、易牙、开方“三子”被重用,齐桓公死于叛乱之中,五个公子
争夺王位,以至祸延齐简公,国无宁日,历时竟达一百五十余年。本段言功是宾,言祸
是主,主宾皆关锁于管仲身,为下文立论张本。
第二段直陈齐国之乱,祸由管仲。管仲之罪全在此段,所以这是全文最重要的一段。
但作者指责管仲,却先不说管仲,而是把自己参透的哲理以极其精练的句式劈面提出: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
作者以这种带有思辨色彩的哲理作为本段起笔,不仅醒豁警拔,辉耀全篇,而且还起着
承上启下的作用。结构上自然流转,足见举重若轻之功力。下文以一个“故”字带出管
仲,明确指出齐国之乱,祸由管仲,即所谓“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
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这里的上句显然是承功“所由起”而言,
是宾;下句则是承祸“所由兆”而言,是主。主宾仍关锁于管仲一身,揭出全文题旨。
接着,作者以“何则”设问,拓开一笔,将题旨又转深一步,先责齐桓公,后责管仲。
作者认为,齐桓公用“三子”而“乱人国”,齐桓公固然不对,但使齐桓公任用“三子”
者却是管仲,因为管仲临终前,齐桓公询问他相国的人选,他却不能“举天下之贤者以
对”,只是以“三子”做事违反人情,不可亲近之语搪塞而已。结果管仲既殁,齐国即
乱。上文,作者先责齐桓公,再责管仲,最后又引证齐桓公“问相”的史实,这不仅用
笔开合变而有序,而且借宾显主,还进一步说明了齐国之乱皆由管仲临终不能荐贤之所
致。以下几段,便紧紧扣住此意,反复畅发,开合承转,愈转愈深。第三段指责管仲不懂治国之本。这一段紧承上文齐桓公用“三子”和“问相”事展
开论述,论证分三层,先开后合,先务虚后务实。第一层以“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
矣乎”的设问引起下文。作者认为,管仲与齐桓公相处日久,深知齐桓公贪恋声色。而
且管仲还知道,如果没有竖刁、易牙、开方这“三子”,那么也就没有人能够满足齐桓
公的声色欲望。因此日后齐桓公用“三子”,势所必然。既然如此,管仲临殁而不举贤
自代,应该说是他的责任。第二层深入一步发问:“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
耶?”作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是否定的。因为齐国不担心有“三子”而担心没有管仲。
有了管仲,这“三子”只不过是三个匹夫而已。言外之意是说,佞臣不足畏,可怕的是
国无贤者,国既无贤,君自昏瞆。所以管仲想以“将死之言”“絷桓公之手足”也是不
可能的。然后作者又退一步说,即使齐桓公侥幸能够听进管仲的话而诛灭“三子”,但
天下类似“三子”之徒岂能“悉数而去之邪”?这一警策有力的反问,使人更清醒地看
到管仲临殁而不能举贤自代的错误。以上两层都是放开一步,从齐桓公用“三子”的原
因这个角度反复论述,说明选贤举能、防止奸佞当国的重要。第三层则是合,作者在盘
旋蓄势之后,一笔点出“管仲不懂治国之本”,并暗承第二段齐桓公“问相”事,设身
置地,代管仲为谋,反提出“举贤自代”的重要,道出管仲“不知本”的要害。
第四段以晋文公来比照齐桓公,进一步说明齐国败乱,管仲无可逃责。这一段也是
先开后合,由宾入主。先言晋国因有贤而强,后说齐国因无贤而败。援征史实,两相比
照,更可见出贤者当国的重要。然后又合归于管仲,说管仲虽贤,齐桓公“独恃”,可
是管仲却已经死了,齐国焉能不“一乱涂地”?因此,齐国败乱,管仲之责是无所逃脱
的。
第五段总结管仲临终不能荐贤自代的教训,垂戒后人。本段先说“夫天下未尝无贤
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即认为,天下不是没有贤臣,而是有贤臣却不被国君所用。
根据这个前提,作者接着推论说,“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作
者之所以“不信”,是因为天下并非无贤,而是有贤不用。其中微旨,虽明责齐桓公不
能用贤,实暗责管仲不能荐贤。以上为本段第一层。第二层批评《管子》以为国中无贤,
再责管仲不能荐贤。据专门记载管仲言论的《管子》一书说,管仲临终前,曾评论过鲍
叔牙、宾胥无、宁戚、孙在等大臣的为人,一一分析他们的缺点,认为皆不足以托付国事。唯独荐举“好上识而下问”(《管子·戒篇》)的隰朋,可是管仲又料定隰朋将随己
早亡,不可能久理齐政,因此自己死后,齐国将无贤可代。《管子》的这些认识显然是
违背客观事实的,所以苏洵认为《管子》一书“诞谩不足信”。第三层援引春秋卫国大
夫史鳅和汉丞相萧何临殁进贤的事例为切证,说明大臣能否荐贤,全在其“用心”。而
管仲临终之言和《管子》一书皆以为无贤可代,其“用心”可知矣!苏洵“据事以类义,
援古以证今”(刘勰《文心雕龙·事类》),于此可见。第四层,总结教训,收束全文。
“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
以死。”这个教训可谓高出俗见,它不仅重申了大臣临终举贤自代的重要性,而且还用
此冷隽之笔点醒全文,回应全篇。最后又承“而后可以死”句结穴于“彼管仲者,何以
死哉?”以震耀耳目的反问,再次关锁于管仲,使全篇“能发异光,而且长留余味”(林
纾《春觉斋论文·用收笔》)。
全文章句腾挪多变,奇诡莫测,起伏照应,极富雄辩恣肆的特点,是一篇以意取胜
的文章。作者论管仲其人,能够“扩前人所未发”(刘熙载《艺概·文概》),自出机杼,
别开一境,令人耳目一新。破理且能顺势运斤,意贯始终;并善于运用丰富的史料多方
类比,反复对照,纵擒开合,借宾论主,使立论一层深似一层。